晨光透过铁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几道狭长的光影。
张启云醒来时,全身的疼痛比昨夜更清晰。他勉强撑起身子,看见那个光头囚犯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醒了?”光头啐了一口,“昨晚算你走运,有老东西护着。今天可没那么便宜了。”
牢房里的空气弥漫着霉味和汗臭。张启云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最里侧的铺位——那个神秘的老人盘膝坐在床上,双眼微闭,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
“看什么看?”光头一把揪住张启云的衣领,“早饭时间到了,新人负责打饭。还有,把厕所刷干净。听见没?”
张启云沉默地点点头。他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干过这些粗活,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洗漱间里,冰冷的水刺激着脸上的伤口。镜子里的人脸颊青肿,嘴角破裂,完全看不出三天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张家少爷模样。
“7436!动作快点!”狱警在门外催促。
早餐是稀粥和馒头。张启云端着四个饭盒往回走时,在走廊拐角被人故意撞了一下。饭盒翻倒在地,粥洒了一身。
“哎哟,不好意思啊。”撞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旁边还跟着两个人,都是昨天见过的囚犯,“新来的就是毛手毛脚,连饭都端不稳。”
张启云蹲下身,默默收拾残局。
“怎么,不服气?”那汉子用脚踢了踢翻倒的饭盒,“我告诉你,在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听说你以前是个富家少爷?巧了,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废物。”
一只手突然按在张启云肩上。
“起来。”
是那个神秘老人。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里,无声无息,像一片落叶飘来。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老东西,又出来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东区的疤面刘就是我哥——”
话音未落,老人轻轻抬手。
就那么看似随意地一挥。
汉子突然僵住了,表情变得极为怪异,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双手猛地捂住喉咙,脸色涨红,眼睛瞪得老大。
旁边的两人见状,想要上前,老人只是抬眼看了他们一下。
那两人如遭雷击,连退几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头也不回地跑了。
“呼吸。”老人对那汉子说。
汉子猛地吸了一口气,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看向老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滚。”老人只说了一个字。
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张启云呆立当场。刚才发生了什么?老人明明只是挥了挥手,什么也没做,为什么那汉子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把饭端回去。”老人转身往回走,步伐缓慢却异常平稳。
回到牢房,光头看见张启云身上的粥渍,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他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张启云,眼神闪烁不定。
早餐后是放风时间。
监狱的操场被高墙环绕,墙上电网密布。张启云独自站在角落,看着其他囚犯三五成群地抽烟、聊天。阳光很烈,但他却感觉不到温暖。
“听说你是替女朋友顶罪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启云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里透着精明。
“与你无关。”张启云冷淡回应。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男子推了推眼镜,“我叫陈文,以前是会计。经济犯罪进来的。我在这儿待了两年,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为情所困,替人顶罪。但你知道最后怎样了吗?”
张启云不说话。
“那些在外面承诺等他们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改嫁或跟别人跑了。”陈文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剩下的百分之十,也多半是因为愧疚而非爱情。人性啊,最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张启云握紧了拳头。
“不过你运气不错。”陈文忽然压低声音,“跟那个老头住一间牢房。知道他是谁吗?”
张启云摇摇头。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老先生’。他在这儿待了多久也没人清楚,反正比任何狱警都久。听说,早些年有几个不长眼的想动他,结果第二天全都莫名其妙地病倒了,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陈文神秘兮兮地说,“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惹他。连狱长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张启云想起昨夜老人给他施针时的暖流,还有今早走廊里诡异的一幕。
“他……是什么人?”
“高人。”陈文只说了这两个字,“真正的隐世高人。你要是能从他那儿学点东西,这三年就不算白坐。”
放风结束的哨声响起。
下午是劳动时间。张启云被分配到洗衣房,跟另外五个囚犯一起熨烫囚服。高温蒸腾,汗水浸透了衣服。
“7436,有人探视。”
张启云一愣,跟着狱警走向探视室。
玻璃对面,坐着的是林晚晴。
三天不见,她似乎憔悴了些,但依旧美丽动人。看见张启云脸上的伤,她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
“启云,你的脸……”
“没事,摔了一跤。”张启云拿起通话器,声音平静。
“你别骗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林晚晴急切地说,“我已经让爸爸打点关系了,很快就会给你换到好一点的监区。还有律师,我们在找最好的律师,争取减刑……”
她说了很多,关于外面的情况,关于她的思念,关于他们的未来。
张启云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问了一句:“那个被撞的工人,怎么样了?”
林晚晴的表情僵了一下:“还……还在IcU。不过你放心,医药费我们林家全包了,还会给补偿。他的家人那边,爸爸也去打点过了。”
“他还活着吗?”
“医生说……希望不大。”林晚晴低下头,“但这不是你的错,启云,那是个意外。”
张启云闭上眼睛。一条人命,或者至少是终身的残疾,在她口中轻描淡写。
“你好好照顾自己。”他最终只说了一句。
“我会的!启云,你一定要保重,等我!”林晚晴隔着玻璃,把手贴在上面,“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让你出来!”
探视时间结束。
回牢房的路上,张启云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起陈文说的话,想起林晚晴眼中真切的泪水,又想起那个躺在IcU里素不相识的工人。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晚饭后,牢房熄灯前有一小时自由时间。
张启云坐在床上,看着墙壁发呆。突然,他听见老人的声音:
“过来。”
他转头,看见老人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粗布包。
“前辈……”
“坐下。”老人指了指对面的床铺。
张启云依言坐下。光头和另外两个囚犯见状,都识趣地缩到角落,不敢往这边看。
老人打开布包,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几本线装古书,纸张泛黄,边缘磨损。
“伸出手。”
张启云伸出手腕。老人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昨夜更长。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根骨确实是上乘,可惜二十三年来从未打磨,经脉淤塞,气血两虚。”老人松开手,“若非如此,昨夜那一针就足以让你伤势痊愈大半。”
张启云听得云里雾里。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张启云。”
“张启云……”老人喃喃重复,“启云,启云,开启云雾见青天。好名字。老夫道号玄机子,在此隐居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张启云震惊。什么样的高人会在监狱里隐居十二年?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玄机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老夫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学些本事?”
张启云怔住:“学……学什么?”
“能让你在这监狱活下去的本事。”玄机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能让你出狱后不再任人欺凌的本事。能让你看清这世间真假、善恶、虚实的能力。”
张启云心跳加快。他想起今早走廊里那一幕,想起昨夜那一针的神奇。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说。
玄机子点点头,从布包里取出一本最薄的册子,封面上是三个古朴的篆字:筑基篇。
“三年时间,足够你打下基础。从今夜开始,每晚熄灯后,我传你一个时辰。”玄机子翻开册子,第一页是一幅人体经络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穴位,“这是医道入门,也是武道基础,更是玄术根基。人体乃小宇宙,经脉如江河,穴位如星辰。你首先要记住这三百六十处正穴、五十处奇穴的位置与功用。”
张启云看着那些复杂的图示,头皮发麻。但他没有退缩,接过册子,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观看。
“第一课,任督二脉。”玄机子的手指在图上划过,“任脉起于会阴,沿腹胸正中线上行至承浆;督脉起于长强,沿脊柱上行至龈交。此二脉为人体气血运行之主干,打通任督,方为登堂入室之始。”
他开始讲解每处穴位的名称、位置、功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直接印入张启云脑海。
不知不觉,熄灯哨响了。
“记住我今晚讲的,明夜考校。”玄机子收回册子,“若记不住,便没有下一课。”
黑暗中,张启云躺在床上,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那些穴位。奇异的,他的记忆力似乎比平时好得多,玄机子讲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中,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无数光点沿着复杂的路径流动,像夜空中的星河。
第二天清晨,张启云是被踹醒的。
光头站在床边,一脸狞笑:“小子,昨天有老东西护着你。今天他可出去了,去医务室帮忙。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救你。”
另外两个囚犯也围了上来。
张启云握紧拳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玄机子昨晚讲的一句话:“膻中穴,位于两乳之间,重击可致气闭胸闷。”
但还没等他反应,光头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面门。
就在这一刹那,张启云身体里那股昨夜被打入的暖流突然自行运转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抬手,手指不知怎么的,正好点在光头胸口正中。
“呃!”光头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后退,捂住胸口大口喘气,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另外两人愣住了。
张启云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相信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和效果。
“你……你做了什么?”光头惊恐地问。
张启云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牢门开了,玄机子提着一个小药箱走进来。他看了看现场,又看了看张启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错,一夜之间,那股真气已能自行护主。”他淡淡说道,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光头三人脸色大变,再不敢看张启云一眼,缩回自己的铺位。
玄机子走到张启云面前,压低声音:“记住刚才的感觉。那是你体内第一缕真气的本能反应。今夜,我教你如何控制它。”
张启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是力量。
虽然还很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力量。
窗外,阳光正好。
张启云忽然觉得,这三年,或许真的不会白过。
而在监狱的另一端,医务室的档案室里,玄机子正翻看着张启云的入狱记录。他的目光停留在“顶替未婚妻林晚晴肇事责任”那一行,轻轻摇了摇头。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他低声自语,“不过,若非有此劫难,又怎会遇上老夫?祸福相依,因果循环,妙哉,妙哉。”
他合上档案,望向窗外高墙外的天空。
十二年了,他等的传承者,终于出现了。
而这个年轻人要走的,将是一条比这高墙更加艰难、更加壮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