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的阴影趴在身后，像头巨大的野兽。
车里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孙菁深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假扮工地的工人？去接近王洪？李烨，这主意听着就悬。你怎么确定能从他嘴里套出东西？”
李烨转过头，车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前些天在工地上，我亲耳听见的。”
“听见什么？”
“几个老油子工友，下了工凑一块儿喝多了，边喝边骂。”
李烨的声音压低了些，模仿着当时的场景，“一个说，‘操他妈的王洪，那孙子手太黑！上回材料款，明明批了十万，到他手里转一圈，就剩八万了！’”
孙菁眉头紧锁：“这种酒话，能当真吗？”
“不止一个这么说。”李烨继续道，语气更沉，“另一个马上接茬，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他说，‘你那算个屁！知道为啥老张那个队突然被撵走了不？就因为老张他妈的没眼色，王洪拉他去地下赌庄‘玩’两把，他死活不去，第二天就找茬给开了！’”
他顿了顿，看向孙菁：“还有一个说得更邪乎，眯着眼睛吹，‘你们懂个球！人家王经理那叫本事！跟上面那位十几年，脏的烂的啥没经过？手指头缝里漏点渣，够咱们挣一年！’”
孙菁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些信息：“都是醉话，捕风捉影，没有实据。”
李烨摇了摇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锐利：“我在底层混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是吹牛还是说真话，一件事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我听得出来。他们那几个，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数目、人名都对得上一些我知道的事。孙菁，这里头肯定有真东西，而且分量不轻。”
“你疯了？”孙菁声音一下拔高了，“王洪跟了孙成斌十几年，又奸又滑！你去招惹他，等于伸手摸电门！”
她简直不敢想，万一露馅会是什么下场。
“就因为我是个小工，他根本不会拿正眼瞧我。”李烨声音不高，但拳头攥得死紧，“我知道险。可咱还有别的路吗？我就去碰碰运气，看他喝多了能不能漏出几句有用的。总不能干坐着，等他明天把咱俩都埋了吧？”
他扭头看孙菁，眼神烧得灼人：“为了孩子，这点险我非得冒。”
又是这句“为了孩子”。孙菁觉得心里那根最硬的弦被拨动了。她看着李烨那双当爹的眼睛，发现自己那些“理智分析”都站不住了。
“……行。”她半天才挤出这个字，嗓子发干，“但不能让你空手去。我派两个人跟着，在暗处。都是我信得过的老手。情况不对立刻撤，保命要紧。”
这回李烨没犟，只沉沉点头：“谢了。”
俩人这就算绑一块了。
孙菁回公司就忙开了。动用了所有不能见光的关系，拼命挖孙成斌那些海外烂账，还有他跟“启明设计”背地里的勾当。每个电话都烫手。
同时她亲自盯着公关团队，连夜搞了好几套应对方案。最狠的一招是：万一孙成斌先捅出孩子和李烨的事，他们就抢在前面，扮受害者主动吐一部分真相，把水搅浑。这步险棋她不想走，但得备着。
竞标会当天早上，孙氏总部气压低得吓人。
孙菁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捏着那份改烂了的发言稿。
离开始还剩不到一小时，她心根本静不下来。李烨那边怎么样了？孙成斌最后会扔出什么牌？每一分钟都难熬。
就在离开始整整半小时的时候，桌上那部加密手机突然震了，屏幕亮得刺眼。
是李烨！
孙菁一把抓过来接起，声音发紧：“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气声，还混着街上的杂音，像刚跑完。
“拿到了！虽然不全，过程也悬，但我录了他跟王洪在酒吧卡座里说的话！”
李烨语速快但清楚，“里头提到了给‘启明’的回扣比例，还有他们做假账的那个海外空壳项目名！最要命的是——王洪后来喝大了吹牛，说漏了嘴，孙成斌好像还挪了原本要给山区盖小学的慈善款！数目不小！”
孙菁心口猛地一跳：“证据呢？录音清楚吗？能用吗？”
“酒吧太吵，有些段听不清，杂音大。但是！”李烨加重语气，“‘回扣’、‘假账’、‘慈善基金’这几个词，还有项目名和‘启明’的名字，都录清楚了！还有，我趁王洪去撒尿、电脑没锁，赶紧拿手机拍了他屏幕上的几份文件。角度不好有点糊，但能看清项目编号和‘启明’的LoGo水印！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用……”
“马上！把所有东西通过安全线路传到我指定端口！”孙菁立刻用座机给技术团队下指令，声音有点抖。
传输进度条慢得磨人。等技术那边确认接收完，初步看完后对孙菁点了点头。
录音质量确实不行，背景音乱糟糟的，但那几个要命的词像刀子一样清楚！再加上虽然模糊但能对上号的文件照片……
这些或许不够直接送孙成斌坐牢，但足够在董事会里炸锅了！足够把“抄袭”这盆脏水泼回去，甚至能反手将他一军！
孙菁盯着屏幕上那些拿命换来的证据，眼睛有点发酸。她都不敢想李烨这一晚上是怎么周旋的，又是怎么逮住机会下手的。
“你……”她吸了口气，把情绪压下去，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你没事吧？碰上麻烦没有？”
“没事，有点小插曲，甩掉了。”李烨声音听着累，但也松快了些，“别管我。快去准备，别误了正事。加油。”
电话挂了。
孙菁还捏着手机，指尖发凉。她闭眼深深喘了口气，再睁开时，里面那点犹豫和软乎都没了，只剩下平时那种锋利和冷静，还有拼死一搏的狠劲。
她拿起助理刚打印出来的证据副本和反击方案，转身朝外走，步子又稳又重，对门口等着的助理扔下一句，每个字都砸在地上：
“走，去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