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的春天总是来得太迟,积雪刚化,草芽才冒头,天气就又凉了下去。
可孙念安觉得,自己生命里的冬天,从来就没离开过。
宴会厅里水晶灯亮得晃眼,衣香鬓影间,每个人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孙念安独自站在落地窗边的阴影里,手里的橙汁一口没动。
“念安。”
他听见这个声音,全身一僵。
顾承宇穿着深色西装,从容地穿过人群走来,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顾承宇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孙念安抿紧嘴唇,没说话。
顾承宇不以为意,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啪”的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露出一块古董怀表。
“看看这个。”顾承宇把盒子递到他眼前,“这是家里长辈留下的怀表,有些年头了。你长大了,我觉得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
他拿起怀表,链条垂下来,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它不只是一件物品,念安。它代表责任,代表时间观念,代表传承。”顾承宇的目光看似慈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别辜负这份期望。”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响了。
孙念安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个陷阱,他再清楚不过。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拿着。”顾承宇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骤然锐利,“这是我的心意,也是你应该承担的。”
他不由分说地把怀表塞进孙念安僵硬的手中。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乎想立刻甩开。
众目睽睽之下,任何激烈的拒绝都会被视为不识好歹。
孙念安死死咬住牙关,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接住那块沉甸甸的怀表。
他垂下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谢谢。”
顾承宇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转向周围好奇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孩子有点内向,不太会表达,大家多包涵。”
拍卖环节开始后,气氛推向高潮。
当那枚来自欧洲落魄王室的蓝宝石胸针被展示出来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硕大的矢车菊蓝宝石周围镶满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经过几轮竞价,最终被一位中东富豪拍下。
拍卖结束,孙念安把怀表塞进晚礼服内侧口袋,只想尽快离开。
他退到更角落的位置,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变故突生。
那位中东富豪的随从脸色惨白地找到校方负责人,声音颤抖:“不见了!刚拍下的蓝宝石胸针!就放在展示盒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消息像投进水面的石子,迅速激起涟漪。
窃窃私语变成了喧哗,怀疑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校方负责人脸色铁青,与保安主管紧急商议后,拿起话筒:
“诸位,非常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为确保公平,我们需要暂时封锁所有出口,进行必要的检查。恳请各位配合。”
耻辱性的搜查开始了。
保安人员逐一检查宾客的随身物品,进度缓慢,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
当保安走向孙念安时,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主动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只有那块顾承宇强塞给他的怀表。
一名保安示意他抬起手臂,进行常规检查。
当对方的手触碰到他晚礼服内侧那个他几乎遗忘的口袋时,动作猛地顿住。
保安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从那个口袋里夹出了一个闪烁着幽蓝与银白光华的物件,正是那枚失窃的蓝宝石胸针!
“找到了!”保安高声宣布,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孙念安。
全场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所有的目光,惊愕、鄙夷、难以置信、幸灾乐祸,齐齐射向孙念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脸色惨白如纸。
“不是我!”
孙念安猛地回过神,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尖锐颤抖。他死死盯住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顾承宇,“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的口袋里!是他!是他陷害我!”
顾承宇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为“痛心疾首”,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
他快步上前,一把用力攥住孙念安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强行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他面向校方负责人和那位面沉如水的中东富豪,深深地鞠躬,语气沉痛:
“对不起!万分抱歉!是我的错!是我管教无方!给各位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直起身,脸上写满疲惫与愧疚,“这孩子……唉,自从他生父不幸去世后,心理上就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有时行为会有些偏激和失控。是我疏忽了,没有及时发现他的问题,没有看好他……”
他再次转向富豪,言辞恳切:“先生,所有的损失,我们顾家愿意十倍赔偿!我恳求您,恳求校方,看在孩子还小,又遭遇了家庭变故的份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要报警,一旦报警,他的前途就全毁了!我会带他回去,严加管教,并请最好的心理医生为他疏导……”
“你撒谎!顾承宇!是你把胸针放进我口袋的!是你设计的!”孙念安激烈地挣扎起来,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的幼兽,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的辩白,在顾承宇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校方负责人明显松了口气。
有顾承宇出面承担全部责任和巨额赔偿,无疑是保全学校声誉的最佳方式。
“顾先生深明大义,令人敬佩。既然事出有因,孩子也确实需要帮助,我们校方也同意以教育挽救为主。希望孙同学能吸取教训,积极配合心理疏导。”
事情就这样被压了下去。没有报警,只有内部记录和一条在精英小圈子里疯狂传播的流言。
顾承宇“无奈”地延长了在瑞士的停留时间,美其名曰“处理后续影响”和“安抚稳定”孙念安的情绪。
在只有两人的酒店套房里,顾承宇卸下了所有伪装。
他优雅地晃动着红酒杯,冰冷地注视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孙念安。
“看明白了吗?在这个世界里,权力和金钱才能定义真相。离开了我的‘保护’,你连为自己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抿了一口酒,继续用语言凌迟,“你那个死鬼父亲,如果知道他拼命守护的儿子,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小偷,在地下能瞑目吗?”
他俯下身,浓重的阴影笼罩住孙念安,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乖乖扮演好你无能、懦弱、需要监护的角色,你还能顶着顾家的名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否则,下一次,等待你的,就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这么简单了。或许,该让你去精神病院‘静养’一段时间?”
孙念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
他没有哭,眼泪在这种极致的羞辱面前毫无意义。
他望着窗外,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在都市灯火映衬下模糊而扭曲。
顾承宇的这一招,太毒太狠。不仅要摧毁他现有的名誉,更要扼杀他所有的未来可能性,将他永远钉在“小偷”和“精神病”的耻辱柱上。
他紧紧握着口袋里父亲那块早已停摆的旧腕表,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锚点。
他没有再争辩。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精心编织的罗网面前,一切反抗都只是徒劳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