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并非救赎,而是另一段漂泊的开始。
那艘悬挂中立国旗帜的货轮,就在第二天的黄昏,他们在波涛汹涌的公海上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快艇拦截。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只有骤然响起的密集枪声和火箭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一场短暂而极度不对等的冲突瞬间爆发。
“趴下!”
孙念安在第一时间将依旧昏沉的张雪死死护在身下,货轮的甲板在爆炸中剧烈震颤,碎屑横飞。
货轮的动力舱被击中,浓烟滚滚,船体开始倾斜。
绝望中,孙念安拖着张雪,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悬挂在船舷一侧的救生艇。
割断缆绳,小艇坠入冰冷的海中,他们紧随其后跳下,几乎在落水的瞬间,身后传来更大的爆炸声,那艘货轮在火光中加速沉没。
他们再次开始了海上漂泊。
靠着救生艇上有限的应急物资,在茫茫大海上随着洋流和一场不期而遇的风暴,不知颠簸了多久。
当风暴终于平息,晨曦微露时,救生艇撞上了浅滩,搁浅了。
他们被抛上了一座真正与世隔绝的、在地图上绝无痕迹的荒岛。
救生艇上的应急物资在风暴的颠簸中遗失了大半,仅剩的几块压缩饼干和两瓶淡水,显得如此可怜。
而张雪的情况最为危急,伤口因海水长时间浸泡和缺乏药物治疗,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感染和溃烂。
她持续高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大部分时间都陷在痛苦的昏睡之中。
孙念安背着她,艰难地探索着这座岛屿,最终在面朝大海的一处岩壁下,找到了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海蚀洞穴。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洞穴最干燥的角落,用找到的干燥苔藓和宽大树叶铺成简陋的床铺。
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用收集到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清洗她肩头和腰侧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溃烂发炎的伤口。
每一下擦拭,都仿佛痛在他自己心上。
“呃……”昏迷中的张雪因疼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忍一忍,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孙念安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动作却愈发轻柔。
没有药物,他只能依靠模糊的记忆,寻找父亲李烨曾在某个夏夜,指着庭院杂草随口提过有微弱消炎作用的某种苦涩草叶。
他找到它们,放进嘴里用力嚼碎,那极致的苦涩让他几乎作呕,但他还是强忍着,将草渣仔细敷在她的伤处。
“水……冷……”张雪烧得糊涂,无意识地呓语。
“在这里,水在这里。”
他立刻将盛满雨水的贝壳凑到她干裂的唇边,看着她本能地、小口地啜饮,心中稍安。
白日,他为生存奔波。
用削尖的树枝在浅滩捕鱼,设置简陋的陷阱期待能捕捉到小型动物果腹,甚至冒着风险爬上高大的椰子树,只为摘取那能补充水分和能量的果实。
夜晚,他守在洞口,听着永不停歇的潮汐涨落和丛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警惕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几乎无法合眼。
疲惫、饥饿、对张雪伤势的深切担忧,以及对未来的彻底茫然,如同无数湿冷滑腻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贴身的硬盘像一块永不温暖的冰冷烙铁。
在一次冒着倾盆大雨进入丛林深处,试图寻找更多食物和可能有用的草药的过程中,他脚下一滑,从一处湿滑的陡坡摔了下去,重重砸在泥泞之中。
脚踝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肿起。
雨水冰冷地浇透了他早已湿透的全身,泥浆糊满了他的脸和手臂。
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疼痛,精疲力尽,看着四周陌生的、充满敌意的雨林,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志。
就这样结束吧……太累了……也许闭上眼睛,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彻底击垮的瞬间。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剑,猛地撕裂了阴沉压抑的天幕!
几乎刺瞎人眼的强光,照亮了泥泞、扭曲的丛林,也仿佛瞬间穿透了时光。
在那耀眼的白光中,他恍惚看到了父亲李烨的脸!
不是后来那个功成名就、沉稳睿智的建筑大师,而是更早的时候,那个只能用“李叔叔”身份偷偷出现在医院里、面容总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却永远对他露出最温和、最包容笑意的男人。
记忆的闸门,被这极致的疲惫和绝望彻底冲开,汹涌而出的,是早已深埋心底、关于父爱最温暖也最心酸的细节。
“妈妈,疼……”
五岁的他,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像只脆弱的小猫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满是针孔。
“念安乖,李叔叔在这里,不疼不疼……”
那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盛满心疼与无尽关爱的眼睛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擦拭他小小的手臂,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吹一吹,痛痛就飞走了……”
他对着针孔轻轻吹气,那温暖的气息,似乎真的带走了些许疼痛。
夜里,他因药物反应疼得无法入睡,“李叔叔”就整夜整夜地抱着他,哼着不成调却异常安心的摇篮曲,直到他在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安稳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李叔叔,小鸟什么时候能飞呀?” 他情况稍好,能勉强下地活动,手里紧紧捧着一只用废弃的蓝色输液管和几个白色药瓶盖编织成的、歪歪扭扭的“小鸟”。
“等念安的病完全好了,变得壮壮的,这只小鸟就能带着念安的病痛,扑棱一下飞走啦!”
“李叔叔”蹲下身,抚摸着他光秃秃的脑袋,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鼓励和希望。他信以为真,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捧着那只简陋却独一无二的小鸟,看着窗外,期待着它飞起来的那一天。
那是生病以来,他度过的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个沉默的男人就坐在角落里,看着他,脸上带着满足而疲惫的笑容……
“爸爸……”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呓语,如同来自遥远时空的呼唤,穿透雨声和回忆,直接撞入孙念安的耳中。
是洞穴方向!是张雪!
他猛地从泥泞和回忆中惊醒,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污浊的泥浆,狼狈不堪。
“不!我不能放弃!”
一声低吼从孙念安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血与泪的决绝。他抹去脸上混杂的液体,眼中破碎的光芒重新凝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硬。
他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疼痛,用手支撑着身体,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
他捡起掉落在旁的树枝,拄着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更加坚定、更加执着地走向丛林深处,去寻找食物,去寻找能救命的草药!
回到洞穴,他顾不上处理自己肿痛的脚踝,第一时间查看张雪的情况。
高烧依旧,但敷上的新草药似乎起了一丝作用,溃烂处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他细心为她更换了敷料,再次喂她喝下淡水。
“坚持住,张雪,一定要坚持住……”
“我们会活下去。我发誓!”
黎明刺破海平面,将金光洒满洞穴。
张雪睁开眼,看见孙念安正俯身用棕榈叶蘸着露水擦拭她的额头。
“你醒了?”他声音沙哑,眼底布满血丝,“烧退了。”
张雪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孙念安立即将盛着清水的贝壳递到她嘴边。
“慢点喝。”他扶着她,小心地喂水。
“这是哪?”她声音微弱。
“一座荒岛。”孙念安用袖子擦去她唇边的水渍,“我们漂到这里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