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在墨色的海面上疾驰,颠簸着,将燃烧下沉的货轮远远甩在身后,只留下天际一抹暗淡的红光。
孙念安扶着几乎脱力的张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避免她因颠簸撞到伤口。
他自己也浑身是伤,血和海水混在一起,在衣服上结成硬块。
他警惕地盯着前面开船的那个疤脸男人,以及快艇上另外两个同样装备杂乱但眼神锐利的“流浪者”成员。
“你们是谁?”孙念安的声音在海风中有些破碎,但很清晰。
开船的疤脸男人头也没回,扯着嗓子喊:“卡洛斯!阿斯特丽德博士收到‘方舟’自毁信号,又截获了那艘货轮的求救,猜到你们可能卷进来!妈的,差点没赶上!”
“阿斯特丽德…”孙念安想起那个北欧的“星火”,“她怎么联系上你们的?”
“我们不听任何人调遣,只按自己的规矩做事。”
卡洛斯旁边一个剃着光头、脖子上有纹身的女人冷冷开口,她叫薇拉,正熟练地给一把狙击步枪更换配件,“但‘灯塔’发出的最高警报,我们买账。尤其是关于李烨儿子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中不少人,欠李烨一条命,或者一个公道。”
卡洛斯终于回头瞥了孙念安一眼,那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让他看起来格外凶狠,“‘普罗米修斯’和‘暗河’毁了我们的生活。帮你们,就是干他们。”
理由简单,直接。
孙念安暂时压下了疑问。
他看向张雪,她闭着眼,眉头紧锁,呼吸微弱。
“她需要医生。”
“前面有个岛,我们有个临时落脚点。”卡洛斯指了指前方黑暗中隐约的轮廓,“有个退役的老军医在那儿。”
快艇靠上一个荒僻小岛的简陋码头。
几个人搀扶着下船,走进一片茂密的棕榈树林,里面隐藏着几间用防水布和废弃木材搭成的棚屋。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旧军服的老头叼着烟斗,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擦拭手术器械。
他抬头看到伤员,什么也没问,指了指旁边铺着干净帆布的木台。
“把她放上去。你,那边坐着,自己先处理下能处理的伤口。”
老军医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孙念安将张雪小心放下。
老军医剪开她手臂和肩头的绷带,检查伤口,动作熟练而迅速。
“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轻微脑震荡。死不了,但得静养。”
老军医一边清理伤口上药,一边嘟囔,“你们这些小年轻,真能折腾。”
孙念安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全身的疼痛袭来。
他靠在墙边,撕开自己腿上被弹片划破的裤子,用老军医扔过来的酒精和绷带自行处理。
卡洛斯和薇拉站在门口警戒。
“刑天和我的人,还有货船的幸存者,他们…”孙念安问。
“我们另一组人去接应了。”卡洛斯点了根烟,“只要他们按计划到了预定坐标,就能碰上。”
大约一小时后,外面传来动静。
刑天带着陈明和那对抱着孩子的夫妇,以及受伤的老船员,安全抵达。
潜航器显然被妥善隐藏了。
刑天看到孙念安和张雪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但对卡洛斯等人依然保持警惕。
陈明一看到孙念安,立刻激动地冲过来:“孙先生!数据!数据没事吧?”
孙念安拍了拍胸口:“在。”
陈明几乎要哭出来:“太好了!这是关键证据!能证明‘初始之光’不是净化,是谋杀!”
孙念安让他坐下,“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明稳定了下情绪,开始叙述:“李烨很早就在‘普罗米修斯’内部发现了‘初始之光’的异常。它所谓的‘优化基因’,本质是进行强制性、不可逆的基因剪辑,排斥特定基因片段,结果就是…基因崩溃,器官衰竭。博士私下成立了我们‘曙光’小组,研究对抗方法。”
他拿出自己的微型硬盘,“这里面,除了崩溃证据,还有我们根据李烨留下的部分思路,研发的‘缓解剂’公式。无法根治,但能延缓崩溃过程,给受害者争取时间。”
孙念安握紧了拳头。顾承宇推销给世界的“希望”,竟然是缓慢的死亡。
“顾承宇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陈明激动地说,“他甚至催促加快实验,清除‘不合格’的样本!我们小组就是因为试图向上汇报真相,才被清洗!我运气好,当时在外收集数据,逃过一劫,但一直被追杀…”
那对幸存夫妇中的男人,一个叫老周的船员,突然哑着嗓子开口:“他们…他们抢回那个小冷藏箱的时候…把里面几个小玻璃瓶…都砸了…还说…‘垃圾就该清理干净’…”
棚屋里一片死寂。玻璃瓶里,很可能就是被当作“垃圾”的、早期实验的受害者。
张雪不知何时醒了,虚弱地问:“‘初始之光’…已经投放了?”
陈明沉重地点头:“通过改良的饮用水源和特定疫苗,在几个‘试点区域’…已经开始了。只是崩溃症状需要时间显现。”
一直沉默的卡洛斯突然开口:“所以,光有证据不够,还得有能救人的东西,才能彻底掀翻他们。”
薇拉抱着手臂,冷冷道:“而且动作要快。顾承宇丢了‘方舟’,又没拿到数据,还损失了人手,肯定会发疯。他会加速‘清理’,也可能狗急跳墙。”
刑天看向孙念安:“我们现在有两份关键数据,一份指向罪行,一份指向解药。但怎么用?”
孙念安沉默着。
父亲的数据是武器,陈明的数据是希望。
他需要找到一个能同时发挥两者最大作用的方法。
“分开行动。”
孙念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刑天,你带着陈明和他的数据,联系罗森伯格博士和‘灯塔’里信得过的科研力量,全力攻关,完善缓解剂,甚至找到根治方法。这是救人的底线,必须保住。”
刑天皱眉:“那你呢?”
“我和张雪,”
孙念安看向卡洛斯和薇拉,“跟‘流浪者’合作。利用我手里的核心数据,主动出击,打击‘暗河’的据点,切断顾承宇的资金链,把他和他主子的罪行,一点点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同时,找出那些‘试点区域’,想办法警告那里的人,哪怕只能救一个。”
卡洛斯咧嘴笑了,疤痕扭动:“以战养战,以攻代守?小子,有点意思。我们‘流浪者’就喜欢这种直接的方式。”
薇拉也微微点头:“可以合作。但我们有我们的情报网和行动规矩。”
“没问题。”孙念安同意。
刑天显然不放心:“太危险了!你们人手不足,面对的可是整个‘暗河’!”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孙念安看着他,“你和陈明是火种,必须保护好。我们是刀刃,负责劈开黑暗。”
他走到张雪身边,看着她:“你伤没好,跟刑天走。”
张雪直接闭上眼:“不去。累赘当一次就够了。”
孙念安还想说什么,张雪打断他:“要么一起,要么我现在就走回海里。”
孙念安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他最终没再反对。
计划已定,不再拖延。
老军医给张雪打了一针抗生素和营养剂,又给了他们一些应急药品。
刑天将潜航器的部分备用武器和通讯设备移交给了孙念安。
陈明紧紧握着孙念安的手:“孙先生,一定要小心!我等你们好消息!”
那对夫妇抱着终于睡着的小女孩,对着孙念安几人深深鞠躬。
卡洛斯和薇拉已经检查好了“流浪者”的那艘经过改装、速度极快的走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