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排水涵洞里,队伍暂时停下休整。
卡洛斯龇牙咧嘴地处理着肩膀的伤口。薇拉小组也成功汇合,人人带伤,但眼神明亮。
“东西拿到了吗?”薇拉问。
孙念安拍了拍沉重的背包,又指了指老赵抱着的那个。“拿到了。比预想的更多。”
老赵瘫坐在地上,看着涵洞外城市边缘微弱的灯火,喃喃道:“我……我回不去了……”
孙念安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个压缩饼干。“没有人能回去了。”他的声音在涵洞里回荡,“从我们选择点火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
他看向或坐或站的队员们,这些伤痕累累却目光灼灼的同伴。
“休息十分钟。然后,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他顿了顿,看向黑暗的河道远方,
“让这暗流,涌向他堡垒的根基。”
公园里的寂静被一种新的声音打破——不是哭泣,不是哀嚎,而是粗重的呼吸和拳头攥紧时骨节的轻响。
孙念安站在一个残破的花坛边缘,看着下方聚集的人群。
他们刚从化工厂的地狱里爬出来,衣衫褴褛,满面烟尘,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血。
但他们的眼睛,那些刚刚经历过最深绝望的眼睛,此刻却映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光。
卡洛斯清点完人数,走过来低声说:“平民一百二十七人,能战斗的不到四十。‘流浪者’算上我和薇拉,还有二十三人。弹药……见底了。”
薇拉补充道:“刑天刚刚传来消息,顾承宇对外宣称化工厂是恐怖分子据点,已被彻底清除。全城搜捕我们的力度加大了。”
孙念安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人群。“他们信了吗?”
“官方频道都在重复这个说法。”薇拉顿了顿,“但刑天截获到一些民用频段的零星通讯……有人在质疑。有人在分享化工厂里流出的事情。”
希望就像顽强的野草,在水泥裂缝里也能找到生存的缝隙。
孙念安跳下花坛,走向人群。他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知道你们很累,很怕,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死亡后的平静,“我没有完美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们,留在这里,会被找到。分散离开,可能死得更快。”
有人不安地动了动。
“我们还有一条路。”孙念安继续说,“一条更难,更危险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顾承宇想把我们变成见不得光的老鼠,在黑暗里被一个个抓出来杀掉。我们偏不。”
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铁石般的硬度,“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点燃的不是一场可以轻易扑灭的火,而是燎原的星火。”
他指向城市中心的方向。“他的堡垒在那里,看起来很坚固。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把所有力量都用来对付我们,用来封锁城市,用来维持那个该死的‘试点’。这意味着,他别的地方,变弱了。”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们交换着眼神。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是躲藏,而是攻击。”
孙念安说出了那个在脑海里逐渐成型的计划,“攻击他力量薄弱的地方,攻击他赖以生存的系统。让这座城市,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攻击?”一个脸上带着烫伤疤痕的男人问,“我们连像样的枪都没几把。”
“我们有的,是他们没有的东西。”
孙念安看着他,“我们有的是知道真相的人,有的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反抗的人,有的是……”他举起手中那瓶张雪用命换来的缓解剂样本,“他们想要掩盖的东西。”
他开始分配任务,思路清晰得可怕。
“卡洛斯,你带‘流浪者’的精锐,负责突击。目标是城西的物流中转站,那里有顾承宇囤积的物资和部分通讯中继设备。拿下它,我们能得到补给,也能短暂切断他一部分耳目。”
卡洛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就等这句话。”
“薇拉,你带剩下的人,分散成小组。你们的任务不是正面作战,是渗透和煽动。把化工厂里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把缓解剂的简易制备方法教给愿意听的人。让恐慌不再只是恐慌,让它变成愤怒。”
薇拉冷静地点点头:“明白。我们会像病毒一样扩散。”
“李工,”孙念安看向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工人,“你带所有懂技术的人,跟着我。我们需要建立一个移动的、更小的生产点。不需要化工厂那么大的规模,只要能持续产出缓解剂就行。”
李工用力推了推眼镜,眼神坚定:“材料怎么办?”
“我们去‘拿’。”孙念安看向之前站出来的那个烫伤男人,“大春不能动,你需要带一队人,负责侦查和‘采购’。目标是医院、诊所、大学的实验室,任何可能找到原料和零件的地方。”
烫伤男人重重嗯了一声。
“那我呢?”那个老人颤巍巍地问。
孙念安走到老人面前。“您,和所有不能直接参与行动的人,有最重要的任务——活下去,记住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了,你们就是最后的火种。”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种沉重而坚定的气氛弥漫开来。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而是认清现实后做出的残酷选择。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卡洛斯问。
“现在。”孙念安说,“刑天会为我们规划路线,提供实时情报。记住,我们不再是挣扎求存的逃亡者。从这一刻起,我们是点燃这片黑夜的星火。我们要让顾承宇明白,有些东西,是武力无法摧毁的。”
没有更多的动员,人群开始自动分流。卡洛斯和薇拉低声快速地和各自的队员交代任务。
李工带着几个懂行的人围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简易的生产设备草图。烫伤男人则开始挑选手脚麻利、熟悉城市地形的人。
孙念安走到一边,接通了和刑天的私人频道。
“刑天,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眼睛’。光靠你一个人,撑不住太久。”
刑天的声音带着疲惫:“我尽力。但顾承宇那边的反制越来越强,‘灯塔’节点的压力很大。”
“罗森伯格的名单上,有通讯管理部门的人。”孙念安提醒他,“联系他们。告诉他们,我们需要一个不会被轻易干扰的频道,需要城市监控系统的部分权限。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他们的家人。”
“我试试。”
“不是试试。”孙念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必须做到。张雪的命,化工厂那么多人的命,不能白费。”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刑天再开口时,声音坚定了许多:“明白。交给我。”
结束通话,孙念安独自站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张被烧焦的照片,上面是李烨和年轻时的孙菁,他的指尖拂过父母模糊的笑容,然后将照片仔细收好。
他转身,走向已经准备就绪的队伍。卡洛斯递给他一把从士兵尸体上捡来的冲锋枪,弹药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路线已经规划好了。”卡洛斯说,“第一个目标,物流中转站。预计会遇到中等抵抗。”
孙念安检查了一下枪械,拉动枪栓。
“出发。”
这支由残兵、平民和技术人员组成的队伍,像一道无声的溪流,渗入城市破败的血管之中。他们不再隐藏,而是主动迎向危险。
星火已燃,只待燎原。
而在城市另一端,顾承宇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看着上面数个失去信号或显示异常的区域,脸色阴沉。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加密频道。
“启动‘清扫者’协议。”他冷冷地说,“授权使用任何必要手段。我要在日落之前,看到孙念安的人头。”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或者,整座城市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