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太阳毒得能把人烤脱层皮。
热浪裹着尘土和水泥灰，吸进肺里刮得慌。李烨戴着那顶浸满汗渍、边缘磨破的安全帽，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脸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上，“滋”一声就没影了。
他正搬着一摞红砖，沉得压手，手指攥得发白，掌心磨得红肿，碰一下都钻心疼。
工头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喊：“李烨！磨蹭啥呢？这点活要干到天黑啊？”
李烨没应声，只是咬了咬牙，把砖摞又往上托了托。
旁边的工友老王抹了把脸上的汗：“这鬼天气，再这么烤下去，咱们都得成肉干！”
年轻工友小张喘着粗气：“王哥，天天干这要命的活，挣那点碎银子够干啥？连瓶冰镇矿泉水都舍不得买。”
老王苦笑：“还能咋办？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扛着咋整？忍忍吧，等下工了买瓶凉白开灌下去。”
搅拌机“轰隆轰隆”响着。李烨用脏袖口擦擦快要流进眼睛的汗，眯眼看向白得刺眼的太阳，喉咙干得冒烟。
他下意识摸了摸工装裤口袋，里面三张一元纸币叠得整整齐齐。
小张凑过来：“烨哥，摸啥呢？藏了好吃的？”
李烨摇头：“没啥，就几张零钱。”
老王打趣：“想奢侈一把买冰水？我看你喉咙干得能喷火了。”
李烨苦笑一下，没说话。
小张接着说：“刚才路过小卖部，冰柜里摆着冰红茶呢，想想都解渴！可惜一瓶三块五，我兜里就剩两块钱了。”
“三块五？”李烨愣了一下，下意识又摸摸口袋里的三块钱，“够买两个馒头了。”
老王叹气：“两个馒头能填肚子，顶一中午呢。一瓶水喝下去，尿一泡就没了，不值当。”
小张撇嘴：“可这鬼天气真能渴死人啊！烨哥，你买瓶矿泉水吧？一块五一瓶，剩下一块五还能买个馒头。”
李烨犹豫：“买水？那馒头就只能买一个了，顶不到下工啊。”
“那也比渴死强！”小张急道，“你看你这汗流的，万一中暑咋办？医药费可比水贵多了。”
老王点头：“小张说得对，身体要紧。一个馒头加一瓶水，也能凑合。下午干活有点劲。”
李烨咽了口唾沫，喉咙更干了。他看看远处小卖部，又看看手里红砖，心里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浑厚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盖过了工地嘈杂。
老王停下手里的活：“啥声音？这么大动静？”
小张直起腰张望：“好像是辆车？这荒郊野外的工地，能来啥好车？”
李烨也停下脚步看去。一辆线条流畅、漆黑锃亮的车停在工地铁丝网外。车身亮得照人影，和灰蒙蒙的工地格格不入。
“我的妈呀！”小张瞪大眼睛，“那是劳斯莱斯吧？我在网上见过！这么贵的车咋来咱们工地？”
老王直咋舌：“乖乖，这得多少钱？咱们这辈子都挣不上一个车轮子。”
工人们都停下活，光着膀子满身汗水，目光全被豪车吸住。工地上瞬间安静下来。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笔挺西装、戴白手套的司机。他小跑到另一侧，恭敬地拉开车门。
“下来人了！下来人了！”小张激动地小声喊。
所有目光聚焦在车门处。
一条穿精致象牙白高跟鞋的腿伸出来，稳稳踩在碎石地上。接着，一个女子弯腰下车站直。
她穿着和高跟鞋同色的职业套装，剪裁合体。
大半张脸被黑色墨镜遮住，只露出紧绷的下巴和一抹干燥玫瑰色的嘴唇。她往那儿一站，周身自带清凉气场。
李烨看清来人，瞳孔猛地一缩。
老王碰碰李烨胳膊：“烨哥，你认识她？这女的看着来头不小。”
李烨没应声，死死盯着那个女人。
小张也凑过来：“烨哥，她好像在看你呢！你是不是认识这么大人物？”
孙菁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定格在李烨身上，迈步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碎石地上，“哒、哒、哒”的声音在安静工地上格外清晰。
工友们屏住呼吸。工头堆着谄媚的笑想上前，被孙菁身边的司机一个眼神制止。
孙菁走到李烨面前停下。
“李烨。”她的声音不高，冷冰冰的。
李烨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张，没发出声音。他依旧低着头。
老王偷偷碰碰李烨：“烨哥，人家叫你呢！快应声啊！”
小张小声嘀咕：“就是啊，别愣着。”
李烨像没听见，依旧低着头。
孙菁几不可察地皱眉：“上车。”
短短两个字，不容置疑。
工友们惊呆了。小张张大嘴巴：“让烨哥上车？这是要干啥？”
老王一脸诧异：“这女的到底是谁？为啥让烨哥上车？烨哥，快问问清楚啊！”
李烨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孙菁脸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飞快瞥了一眼又低下头。“不了，孙总。”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配不上您。”
“孙总？”老王和小张异口同声，“烨哥，她是你们老板？”
李烨没理会他们。
孙菁墨镜后的眼神看不清，但下巴线条明显绷紧。
她从铂金包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利落地甩到李烨汗湿的胸前。
“看看这个。”声音依旧冰冷。
李烨拿着纸，手指僵硬。他看看孙菁，又看看手里的纸，迟疑着没展开。
老王凑过来：“烨哥，打开看看啊！到底是啥？”
小张急道：“就是啊，别愣着了。”
工友们都好奇地伸长脖子。
李烨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满是粉尘和灼热，呛得他咳嗽两声。他缓缓展开纸，目光落在上面。
“这是什么？”他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有些看不懂，抬头看向孙菁，语气疑惑。
“自己看。”孙菁语气没有起伏。
李烨低下头逐字逐句看。当目光落在“白血病”三个字上时，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纸差点掉在地上。
工友们安静下来，气氛凝重。老王看着李烨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烨哥，咋了？纸上写啥了？脸色咋这么难看？”
小张小心翼翼：“烨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李烨没回答，死死盯着纸，眼神空洞。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开始很轻，带着紊乱的气息。
“烨哥，你咋笑了？”小张一脸不解，“这时候还笑啥？”
老王皱起眉头：“烨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别吓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