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菁直起身时,李烨已经悄悄站起来,朝着门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说。
两人轻轻带上门,走到寂静的走廊上。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墙壁凉得刺骨。
李烨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里,沉默了几秒,才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是不是……公司那边又有人说闲话了?”
孙菁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拧成一团:“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老一套,说你身份特殊,背景复杂得说不清,连个体面的职业都没有,跟着我只会拖累公司的名声。”
“他们是不是还说了,让你跟我保持距离?”李烨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说了,怎么没说?”孙菁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烦躁,“还说我脑子不清楚,放着那么多门当户对的不选,偏要跟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纠缠,迟早要把自己打拼下来的一切都毁了。”
李烨沉默了很久,走廊里只能听到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孙菁。又是因为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们这么指指点点。”
“跟你没关系!”孙菁立刻生硬地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是他们心思龌龊,手段下作!满脑子都是金钱地位,根本不懂什么叫人!你的价值,轮得到他们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所谓的职位来衡量吗?”
“可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确实……给不了你什么体面的生活。”李烨垂下眼,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袖口,“连来看安安,都只能带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那是个蓝色的旧杯子,漆面掉了好几块,杯盖上的绳子也有些松垮,一看就用了很多年。
“这里面是红枣桂圆茶,”他把杯子递过去,手指有些局促地动了动,“我刚才从出租屋过来的时候,用小锅慢慢熬的,熬了快一个小时,放了些冰糖,不那么甜。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你脸色特别不好,眼底都是青的,肯定没休息好,喝点暖暖身子,也能安神。”
孙菁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廉价的保温杯,又抬头看向李烨。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浓浓的关切,没有一丝杂质。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杯壁传来的温热,透过微凉的掌心,一点点蔓延开来,顺着手臂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心里也暖了几分。
“你怎么想起熬这个?”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的斑驳痕迹。
“上次听护士说你最近总失眠,胃口也不好,”李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妈以前说过,红枣桂圆能补气安神,女孩子喝了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想着试试,总比让你硬扛着强。”
孙菁还没来得及打开杯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主治医生”四个字跳出来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她赶紧按下接听键,声音都有些发颤:“王医生,您好,是安安有什么情况吗?”
“孙总,请您立刻来一下医生办公室!”王医生的声音异常凝重,没有丝毫寒暄,“安安最新的骨髓配型复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有些复杂,比我们预想的要麻烦,我们需要尽快和您谈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越快越好!”
“复杂?是……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孙菁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电话里说不清楚,您赶紧过来吧,李先生也一起过来。”王医生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孙菁的手无力地垂落,手机从指尖滑落到掌心,身体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李烨立刻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住她的手臂,语气沉稳:“别怕,孙菁,有我在。我陪你去。”
孙菁没有推开他,反而微微借着他的力气站稳了身子,眼眶有些发红,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们走。”
他们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走廊里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急促。
医生办公室里,灯光亮得有些刺眼。王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份厚厚的检查报告,脸色严肃得让人心里发慌。
“孙总,李先生,请坐。”王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我们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最新的监测数据显示,安安体内的造血系统,对新植入的骨髓,出现了较为强烈的、持续的免疫排斥反应。”
孙菁刚坐下,听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抖:“排斥反应?怎么会这样?移植手术不是很成功吗?之前的检查结果不是都好好的吗?”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但身体的免疫反应是我们无法完全预判的。”王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然目前我们通过大剂量的免疫抑制剂,把反应勉强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李烨紧紧握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声音有些沙哑:“王医生,持续的排斥反应,会对安安有什么影响?”
“影响很大。”王医生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同情,“持续的排斥反应,会不断消耗孩子本就不多的体力,他现在体重还不到同龄孩子的一半,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消耗。而且这会严重影响主要治疗的效果,相当于我们之前做的努力,都在被一点点抵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是不忍心说下去:“更关键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药物的效果可能会逐渐减弱,到时候我们就很难再控制住排斥反应,最终的结果,就是移植失败。”
“失败?”孙菁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您说的失败,是指……安安体内的癌细胞,会再次复发吗?”
“是的。”王医生艰难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一旦移植被判定失败,原有的癌细胞很可能卷土重来。以孩子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免疫系统的受损程度,他可能……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来自同一捐赠源的造血干细胞移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