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能做出的,最艰难,也最真诚的让步。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被拖下去。
李烨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怒气,也没有动容,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夜里敲响:
“孙菁,你还记不记得,安安之前问我,为什么总对他那么好?”
孙菁一怔,想起病房里那个午后。
“我那时候告诉他,因为他是个特别棒、特别勇敢的小男子汉,我喜欢他,所以对他好,没理由。”李烨看着她,眼神像夜一样沉,里面却有很亮的光,脏东西沾不上的光。
“现在,对着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的答案,还是这个。”
他向前一步,两人离得很近,孙菁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干净气味,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丝药味的苦。混在一起,成了李烨特有的,带着生活粗粝感的味道。
“我这么做,”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能劈开混沌,“不是因为我是什么人——一个工地干活的;也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孙氏集团的老板;我更不在乎,网上那些看不见脸的东西,用什么脏词编排我们、糟蹋我们。”
他停了一下,目光像火,烧着她眼里涌上来的水光。
“只因为,我是李烨,我是安安的爸爸。只要还有一丝丝希望能救他,哪怕这希望得拿我的命去垫,我也绝不会撒手,绝不会退半步。这是我的选择,我自个儿的决定。”
他再次强调,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对自己生命的掌控,“它跟你没关系,跟孙成斌没关系,跟网上那些声音,屁关系都没有!”
李烨看着孙菁眼里滚下来的泪,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些,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所以,别再跟我说‘放弃’这俩字。也别再觉得亏欠。我们之间……”他深深看进她眼睛,“……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就不是谁欠谁,能算得清的账了。”
孙菁的眼泪彻底断了线,无声地往下淌。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爱过,怨过,轻视过,如今却心疼得灵魂都在颤的男人。所有的话,所有的道理,这会儿都显得那么空,那么没分量。
她头一次,顺着心里最直接、最真实的冲动,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李烨那双粗糙、带着厚茧、却异常温暖结实的手。
没说话。
不用说话。
所有的理解,滔天的感激,蚀骨的愧疚,还有那在绝境里重新冒头、她自己都没完全弄明白的、乱麻一样理不清的感情,都在这死死攥住、用尽全力的交握里,猛烈地撞在一起,融在一起,传递着超过一切世俗定义的力量。
窗外夜还浓,黑得望不到头,吞掉所有光和希望。
可在这间破旧、简陋、空空荡荡的小屋里,却像有一盏灯,一盏拿命当油、拿爱当灯芯的灯,被轻轻点着了。
光可能很弱,照不亮整个黑沉沉的世界,却足够穿透彼此心里的墙,暖热两颗被风吹雨打、伤痕累累却还是选择紧紧靠在一起的心。
“手这么凉,”李烨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下意识用自己粗糙的掌心包裹住,“一路过来冷着了?”
“没事。”孙菁摇头,眼泪还止不住,“比不得你……身上还疼得厉害吗?”
“老样子,一阵一阵的,忍忍就过去了。”他轻描淡写,想抽回手,却被她更紧地抓住。
“别瞒我,”孙菁抬起泪眼,“医生说过,二次动员剂反应会更重。你夜里……根本睡不好,是不是?”
李烨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想着安安能好,这点疼不算什么。”
“那些帖子……”孙菁声音发颤,“他们把你写得那么不堪,说你算计,说你……我让人去查了,大部分都是水军,可那些话……”
“我看过。”李烨打断她,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说我‘凤凰男’,说我‘搬砖的’想攀高枝,说我拿儿子当筹码要天价补偿。”
孙菁惊住:“你什么时候看的?”
“前两天,还能出门的时候,在报亭买的八卦周刊,上面写得更全。”他甚至扯了下嘴角,像笑,又不像笑,“写得挺花哨,可惜,没一句人话。”
“你……你不生气?”
“气?”李烨看着她,“一开始也堵得慌。后来想想,写这些的人,可能连我面都没见过,他们靠这个吃饭,我跟他们置什么气?他们骂破天,我能少块肉?安安的病就能好?”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我的力气,得留着给该用的人。跟这些东西生气,不值当。”
孙菁望着他,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他骨子里的那种韧和稳,是她在这个浮华圈子里从未见过的。
“工地的活……暂时去不了了吧?”她问,心里发酸。她知道那点收入对他多重要。
“嗯,老板人好,说位置给我留着,等风头过去。”李烨说,“没事,我还有点积蓄,饿不着。”
“李烨,”孙菁握紧他的手,“别硬撑。钱的事……”
“孙菁,”他再次打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的钱,是你的。我给儿子治病,出力气,出骨髓,是应当应分。拿钱,性质就变了。外面那些人,不就等着坐实这个吗?我们不能自己把脏水往身上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
“我知道你好意。”他看着她,“可这条路,我得靠自己走正了。走了歪路,以后在安安面前,我腰杆子挺不直。”
孙菁哑口无言。他想的,远比她以为的更深,更远。
“孙成斌……”她艰难地提起这个名字,“他这次下手太狠,不仅针对你,集团股价跌得厉害,几个合作方也在摇摆……他是想把我们逼到绝境。”
“他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乱。”李烨眼神沉静,“他盼着你我反目,盼着我撑不住跑了,或者你为了保集团把我扔出去。我们偏不。”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安安的妈,我是安安的爸。我们俩,现在得站成一块石头。他刮风下雨,掀浪翻船,我们这块石头,就得岿然不动。动了,就输了。”
“站成一块石头……”孙菁喃喃重复,冰凉的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慢慢回暖。
“对,一块石头。”李烨握紧她的手,“他骂任他骂,他跳任他跳。我们只做一件事——救孩子。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件事办好。”
破旧的屋子里,灯光昏暗,两人并肩站着,手紧紧握在一起,像真的在凝聚成一块能抵御风浪的顽石。
“等安安好了,”孙菁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崭新的决心,“这些账,我们一笔一笔,跟他算清楚。”
“那是后话。”李烨语气平稳,“眼下,安安最重要。”
窗外的夜色,似乎没有那么浓得化不开了。远处,隐隐约约,透出一点熹微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