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橡木桌面光可鉴人,窗外是连绵的雪峰。
“孙同学,请坐。”
副校长霍费尔先生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是程式化的温和。
布伦纳夫人,那位如同影子般的生活助理,静立一旁,目光如鹰隼。
孙念安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霍费尔将一份装帧精美的报告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是顾先生特意委托苏黎世顶尖教育心理学专家团队为你出具的评估报告。”
他顿了顿,观察着孙念安的反应,“报告指出,鉴于你近期经历的‘家庭重大变故’,你可能存在‘潜在的心理适应障碍’和‘未愈合创伤导致的注意力分散风险’。”
孙念安的指尖瞬间冰凉,他紧紧抿住嘴唇。
“专家建议,”霍费尔继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学校应为你提供一个‘低压’学习环境,避免‘过度刺激’,尤其是在需要高度协作和公开表达的高级课程中。”
“我的成绩单全A,”
孙念安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直视霍费尔,又扫过布伦纳,“我没有任何跟不上的情况。我认为这份评估并不准确。”
“成绩并非唯一标准,孙同学。”
霍费尔微微摇头,带着一种怜悯式的优越感,“心理健康和稳定性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这是为了你的长远发展考虑。因此,校方决定,你将暂时退出高级经济学研讨小组和公开辩论赛的最终项目展示。”
孙念安的手指在桌下攥成了拳。那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准备的项目!
“这是顾先生和专家们的共同意见,”布伦纳夫人适时开口,声音冰冷地补充,“是对你的保护。”
几天后,更大的打击在导师的单独约谈中降临。
“孙,关于你申请的国际少年建筑师创意大赛……”导师的表情有些为难,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的设计方案有问题?”孙念安心底一沉。
“不,你的设计非常出色。”
导师快速说道,带着歉意,“但是……学校的内部评审认为,你的‘综合状态’目前不适合参加这样高强度的国际赛事。你的名额……将由董事会推荐的另一位同学顶替。”
“谁?”孙念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董事劳伦斯先生的儿子。”
劳伦斯家族,与顾家生意往来密切。瞬间,一切都清楚了。
什么评估,什么保护,全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目的是剥夺他一切可能崭露头角、积累学术资本的机会。
顾承宇不需要一个才华横溢、可能构成威胁的继子,只需要一个平庸、易于掌控的傀儡!
孙念安的宿舍,陈设精致却冰冷,如同牢房。
“布伦纳夫人,我需要购买这些专业书籍和高级绘图工具。”
孙念安将一份清单递过去,这是他反复筛选后,认为对提升专业技能至关重要的物品。
布伦纳夫人接过,快速浏览,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申请驳回。”她干脆利落地说,“理由:非当前基础课程必要开支,且金额超出月度常规预算。”
“这些对我很重要!能帮助我更好地学习建筑设计!”孙念安试图据理力争。
“顾先生明确指示,”布伦纳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宣读条款,“您的所有开支必须与当前‘被批准’的学习计划严格匹配,避免不必要的精力分散和财务浪费。您的账户已并入家族信托统一管理,这是最‘专业化’的财务规划。”
“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钱!”
孙念安终于压抑不住,声音拔高,带着一丝颤抖,“我只是想买几本书,几支笔!”
布伦纳夫人抬起眼皮,那目光像冰锥一样刺人:
“孙先生,请认清您的处境。您没有独立支配财产的权限。每一分钱的使用,都必须符合信托基金的规定,并经由顾先生最终审批。包括您想购买的任何一张机票。”
“机票?”
孙念安一愣。
“是的,”布伦纳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嘲,“顾先生认为,假期您应留在学校,深入体验本地文化,或参加学校组织的强化课程。回国,不在近期的计划之内。”
学校的视频通话室,设备先进,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屏幕亮起,母亲孙菁的脸出现在对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和担忧。“念安,你怎么样?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我很好,妈妈。”
孙念安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挤出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学习……很顺利,别担心。”
布伦纳夫人就坐在他侧后方,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的一举一动。
“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你瘦了,也沉默了……”
孙菁的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心疼和疑虑,“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有什么一定要跟妈妈说!”
“没有!”孙念安立刻否认,语速甚至快了些,“只是……课程有点紧张。”
“小菁,”顾承宇温和的声音突然从母亲那边传来,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镜头边缘,自然地揽住了孙菁的肩膀,姿态亲昵却充满掌控感。
“别给孩子太大压力。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总会有些自己的心事,这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念安在那所世界顶级的学校里,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和照顾,我们要相信学校的专业,也要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他对着镜头笑了笑,那笑容看似宽和,眼底却毫无温度,“对吧,念安?”
“时间到了。”布伦纳夫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如同最终宣判。
“可是才七分钟……”孙菁急切地想再说什么。
“孙夫人,系统预定时间已到,后面还有其他同学排队。”布伦纳的声音不容置疑。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孙念安自己苍白而僵硬的脸。最后看到的,是母亲欲言又止、充满无力感的表情。
在一个风雪肆虐、狂风呼啸的夜晚,高烧如同烈火般席卷了孙念安。
他蜷缩在宿舍冰冷的床上,浑身滚烫,意识在父亲温暖宽阔的怀抱与顾承宇那张冰冷带笑的脸庞间反复撕扯、沉浮。
校医来了,留下几片药离开了。布伦纳夫人按流程接通了与顾承宇的视频。
“先生,孙念安突发高烧,校医已处理,但目前体温三十九度二,持续未降。”她公事公办地汇报。
视频那头的顾承宇,背景是奢华的书房,他端着酒杯,语气轻描淡写:
“按校医方案处理就好。密切观察,别小题大做,年轻人,一点发烧感冒,扛过去就好了。”
没有一丝焦急,没有半分关怀,只有冷冰冰的“观察”和“扛过去”。
泪水混着滚烫的汗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也彻底浇熄了孙念安心头对“家”和“监护人”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期待。
当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挣扎着从病魔手中脱身,站在盥洗室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锐利如孤狼、下颌线条坚硬、整个人仿佛被冰雪重塑过的少年时,那个曾经会哭、会笑、会渴望温暖和依靠的天真懵懂的孙念安,已经彻底死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父亲血海深仇,必须在绝境中撕裂一切阻碍、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