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会偷窃事件的污名,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了孙念安的身上。
他在学校里的处境,从之前的孤立,彻底变成了公开的排斥与无形的暴力。
学校走廊,人群熙攘,却在孙念安经过时自动分开,留下一道无形的真空地带。
“看,那个小偷。”一个金发男生毫不避讳地对着同伴努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刺耳。
“离他远点,谁知道还会偷什么。”
孙念安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
他的书桌上,早上刚清理过的抽屉又被塞满了揉碎的纸团和食物残渣。
摊开的法学概论课本扉页,被人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thIEF”小偷字样。
他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柜门弹开的瞬间,几张废纸飘落。
他弯腰,沉默地捡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机械,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曾经会因屈辱而燃起火焰的眼睛,如今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情绪都冻结、封存。
生活助理布伦纳夫人如同精准的钟摆,准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平板无波:
“孙先生,顾先生很关心你的状态。他希望你能‘深刻反省’,并汇报近期思想动态。”
孙念安缓缓关上柜门,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布伦纳夫人脸上,声音低沉而稳定:
“请转告顾叔叔,我很好。之前是我不懂事,给他添麻烦了。我会安心学习,不会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
布伦纳夫人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但最终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冰原。
她微微点头:“很好。顾先生会欣慰的。”
清晨,孙念安走进教室,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和刻意加重的窃窃私语。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发现椅子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胶水。他停顿了一秒,面无表情地拿出纸巾,一点点擦干净,然后坐下,仿佛无事发生。
“嘿,孙,听说你‘手艺’不错?”一个高大的男生,亚历山大,故意提高了音量,晃动着手上一支限量版钢笔,“下次缺什么,直接说,别‘拿’错东西,嗯?”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
孙念安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亚历山大,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还在装!”亚历山大被他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猛地一拍桌子,“你这个肮脏的小偷!”
就在这时,生活助理布伦纳夫人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教室门口,刻板的声音响起:“孙先生,请到办公室一趟,关于你的‘行为评估’需要更新。”
在办公室,布伦纳夫人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签字,确认你已接受之前的处分,并承诺不再犯类似‘错误’。”
孙念安拿起笔,指尖稳定,在指定位置签下名字,笔迹工整。
布伦纳夫人审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不甘或反抗:“顾先生很关心你的‘情绪稳定’。他希望听到你‘真正’的悔过。”
孙念安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顺从”:“请转告顾叔叔,我知道错了。之前是我不懂事,给他和妈妈添了麻烦。我会安心待着,认真学习,不会再有任何……让他失望的行为。”
布伦纳夫人眯了眯眼,最终点了点头:“很好。记住你的话。”她无法从这片死水中捞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图书馆最深处,紧挨着存放古籍的书架,光线幽暗。
孙念安面前摊开着《跨境资产追踪与反追踪》、《股权代持架构风险解析》、《心理操控识别与防御》。
学校的课程对他而言已过于浅显。
那些晦涩的法律条文,在他眼中逐渐化为未来诉讼战场上可能用到的武器蓝图;
复杂的金融模型和并购案例,被他反复拆解,试图逆向推演出顾承宇的思维模式和可能用于转移资产的金融工具。
他甚至开始研读格斗术的身体力学原理和城市环境下的安全规避技巧。
一台外表普通、内里却经过多重加密的平板电脑,成了他唯一的阵地。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构建起一个庞大而隐秘的数字王国:
顾氏集团股权迷宫:尽可能搜集到的交叉持股图、离岸公司线索、财报中刻意模糊的关联交易。
父亲遗产拼图:依靠记忆碎片和网络爬取的零星信息,标注李烨集团核心资产、疑似被转移的子公司、可能仍忠于父亲的旧部名字。
顾承宇行为数据库:精确到分钟记录每一次“意外”、监控接触、经济限制,分析时间规律、执行人特征、漏洞所在。
潜在资源星图:标记同样被排挤的伊朗裔学生阿里,其家族与顾家有能源竞争、一位曾对父亲设计表示过赞赏的意大利籍艺术史教授范蒂尼。
深夜,宿舍熄灯后。
孙念安借着平板电脑微弱的光,轻轻翻开父亲那本边缘已磨损的草图集。
这本草图集已不仅是情感的寄托。
然后,他调出平板的绘图程序,指尖滑动,模仿着父亲的笔触,开始构筑。
他画的并非具体的建筑,而是一个概念性的“堡垒”——一个未来能够抵御一切风暴、兼具绝对安全与人性温暖的“家”。
与此同时,遥远的国内,另一股暗流开始不安地涌动。
视频通话的屏幕亮起,孙菁看着儿子那张愈发削瘦、沉静得令人心惊的脸,心脏一阵刺痛。
他的眼神,像极了李烨沉思时的模样,却承载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沉重。
“念安,告诉妈妈,你真的……没事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学校里,有没有人……”
“我很好,妈妈。”
孙念安打断她,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只是课业重,有点累。您和顾叔叔……都好吗?”
他巧妙地转移话题,目光飞快地掠过母亲身后的背景。
“我们都好,就是担心你……”
“小菁,”顾承宇的声音温和地插入,他端着一盘水果走近,自然地坐在孙菁身边,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出现在镜头里。
“别老是追问,让孩子安心学习。念安,听说你最近很‘安静’,这很好,说明你长大了,懂事了。”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却带着精准的审视,如同扫描仪般掠过孙念安的每一寸表情。
“谢谢顾叔叔关心,我会的。”
孙念安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表现得如同一个彻底被驯服、失去棱角的少年。
通话在顾承宇“不耽误孩子休息”的提醒下,再次被提前结束。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孙菁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几天后,她避开顾承宇,拨通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号码,对方曾是李烨颇为信任的副手之一。
“王总监,是我,孙菁。冒昧打扰,我想私下了解一下,最近集团旗下那几家设计公司的股权,是不是有些变动?还有……瑞士那边,圣莫里茨学院,您有没有相熟的校董或教授能联系上?我想了解下念安在学校的真实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谨慎而压低的声音:
“孙女士,有些事……电话里不方便说。顾总最近对公司的掌控很严密,您问的这几家公司,确实在做架构调整。至于学校那边……我帮您问问,但不能保证什么。您自己……多保重。”
这通电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