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然后是冰冷刺骨的海水。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孙念安的后背,瞬间将他与怀中紧抱的张雪冲散。
咸涩、浑浊的海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本能地挣扎,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意识在缺氧的边缘浮沉。
唯有右手掌心传来的坚硬触感——那块紧紧攥着的、棱角分明的硬盘——成了混乱崩坏的世界里,唯一的、冰冷的实物坐标。
他来不及思考,凭借着最后一股气力,奋力向上蹬水。几秒后,他的头部猛地冲破水面!
“咳!咳咳咳!”
他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混合了硝烟、燃烧物和咸腥海风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刚才吸入的死亡全部置换出去。
眼前是一片如同末日般的混乱景象。
回望岛屿,原本是腹地实验室所在的位置,此刻已被冲天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彻底笼罩,剧烈的二次、三次爆炸声依旧接连不断地传来。
“张雪!张雪——!”
他嘶哑地呼喊,声音在海浪和爆炸的余响中显得如此微弱。
他拼命踩水,在海面上四处张望,心脏因为恐惧而紧缩。
找到了!
就在左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在起伏的黑色波浪中无力地沉浮。
他心头一紧,用尽力气游过去。
是张雪!
她双眼紧闭,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得如同被海浪冲刷过的贝壳,没有一丝血色。
她肩头和腰侧的伤口在海水的浸泡下,依旧在缓慢地洇开淡红的血丝。
他立刻伸出颤抖的手臂,托住她冰冷的脖颈和后脑,确保她的口鼻能露出水面呼吸。
而另一只手,自始至终,如同焊死一般,死死抓着那块承载着一切的硬盘。
他环顾四周,海面上除了漂浮的零星碎片和油污,空无一物。
“海风号”踪影全无,想必是在爆炸发生前,要么接到了预警信号及时撤离,要么……已经遭遇了不测。
一股沉重的悲凉压上心头。
他不再犹豫,用一只手臂紧紧环住张雪失去知觉的身体,将她固定在自己身侧,另一只手则奋力划水,凭借着一股超越身体极限的求生意志,向着与那燃烧地狱相反的方向游去。
每一次划水,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几乎耗尽的体力;
每一次海浪打来,都几乎要将他们再次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孙念安感觉自己的手臂即将彻底麻木,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膝盖忽然撞到了一片坚硬的物体。
他猛地清醒过来,定睛一看,是一块较大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看材质和结构,似乎是实验室外部防护层的一部分。
它像一叶小小的、绝望的孤舟,在波涛中起伏。
希望!这是绝望之海中唯一的浮木!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昏迷的张雪用力推上那块相对平坦的残骸,然后自己才如同虚脱般,艰难地爬了上去。
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金属板上,他大口喘息,肺部如同破风箱般作响。
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颤抖着举起那只一直紧握的右手——硬盘还在。
外壳有些许灼烧的痕迹和磕碰的凹陷,但整体结构似乎完好。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将其塞进自己湿透衣物最内侧的口袋,紧紧贴着依旧狂跳的心脏保存。
然后,他立刻匍匐到张雪身边。
她的情况非常糟糕。肩头的枪伤被海水泡得发白外翻,需要立刻处理。
失血过多加上冰冷海水的浸泡,让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嘴唇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
他不敢耽搁,用力撕下自己身上尚且算干燥的里衣布料,动作尽可能轻柔却又迅速地,用力扎紧她肩头和手臂伤口的上方,进行紧急的加压止血。
“冷……好冷……”
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从张雪苍白的唇间逸出。
“张雪?张雪!你醒了?”
孙念安立刻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声音因为激动和担忧而颤抖。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迷茫,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张写满焦虑和关切的脸。
“念……安……”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我们……死了吗?”
“没有!我们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孙念安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你看,我们逃出来了!”他指着远处那依旧在燃烧崩塌的岛屿。
张雪的目光缓缓移向那片火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解脱,也是更深的疲惫。
她重新看向孙念安,视线落在他脸颊被碎片划出的血痕,以及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
“数据……硬盘……”
“在这里!”孙念安拍了拍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拿到了!我们成功了,张雪!”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一丝极淡、极虚幻的笑意在她嘴角浮现,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微光。“那就好……你……你没事就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又开始涣散,“对不起……念安……当初……接近你……”
“别说了!都过去了!”
孙念安打断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要说……”
张雪固执地摇头,呼吸愈发急促,“利用你……监视你……是我的任务……可是……后来……都是真的……”
她的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海水,蜿蜒而下,“在实验室……为你挡枪……是我的选择……只是……我的选择……”
她用尽力气反握住他的手,虽然那力量微弱得可怜,“活下去……带着真相……活下去……”
话音未落,她的手猛地一松,眼睛再次闭上,头颅无力地偏向一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张雪!张雪!醒醒!别睡!看着我!”
孙念安慌了,他用力拍打她的脸颊,呼唤着她的名字,巨大的恐惧如同海潮般将他淹没。
“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不准死!”
他脱下自己同样湿透但或许能保留一丝体温的外套,紧紧裹住她,然后不顾自己的寒冷和虚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远方的爆炸声依旧隐约可闻。
黑夜无论多么漫长,黎明终究会到来。
就在这时,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下,海平面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在视野中逐渐变大,轮廓清晰起来,是一艘船!是救援?还是另一场危机的开始?
但他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张雪,感受着自己几乎耗尽的身体。
这艘船,是他们眼下唯一的生路。
没有选择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疑虑和恐惧,轻轻将张雪放平,确保她不会滚落。
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站在颠簸的残骸上,抬起虚弱却异常坚定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艘逐渐靠近的货轮,用力挥舞!
货轮上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渺小的求救信号,船身开始缓缓调整航向,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驶来。
救援,还是陷阱?
孙念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活下来了,带着父亲沉冤得雪的希望,带着张雪以命相护的真相火种,从地狱的入口爬了出来。
残骸在晨光初现的波涛中起伏不定,他低下头,看着张雪毫无血色的脸,伸出手,轻轻拂开黏在她额前湿透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