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金国南京留守府。
昔日繁华的辽国南京,如今已成了金国南侵的大本营。
府邸深处,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粗犷而此刻却布满阴云的脸。
大金国都元帅、越国王完颜宗弼,也就是让宋人闻风丧胆的金兀术,正死死盯着摊在巨大檀木桌上的几份密报,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弯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密报来自不同渠道,有潜伏在临安的细作冒死传回,有自中原前线溃退下来的将领口述,更有西辽(喀喇汗国)商人道听途说的传闻。
内容纷杂,却都指向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那个偏安江南的软骨头宋国,那个他金兀术曾经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的赵构,疯了!
不,不是疯了,是……彻底变了个人!
第一份密报详细描述了临安朝堂的剧变:秦桧被当众诛杀,悬首午门!
其党羽被连根拔起,血洗朝堂!
主和派销声匿迹,力主北伐的李纲、赵鼎等重臣被重新启用!
“秦桧……死了?”金兀术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桧,是他耗费无数心血、许以重利才在宋廷内部培植起来的最重要的棋子,是确保宋国软弱、不断向金国输送岁币的关键人物!
这条忠实的狗,怎么说杀就杀了?赵构哪来的胆子?!
第二份密报更是触目惊心:宋军装备了一种射程极远、可破重甲的新式弩箭,朱仙镇一战,赖以成名的铁浮屠和拐子马损失惨重!
宋人还开始使用一种奇怪的干粮和铁罐肉,能让士兵在野外长时间保持体力!
更可怕的是,宋军中出现了一种穿着特殊号褂的“医兵”,搭建起层层救护的“医营”,使得宋军伤兵的存活率大大提升!
“新弩?新粮?医营?”金兀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宋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于技艺了?
那些懦弱的南人,不是只会吟诗作画、贪生怕死吗?怎么突然在打仗这种事情上,开了窍?!
第三份密报则提到了宋国境内的经济动荡:设立什么“皇家银行”,发行“债券”,甚至开始改革盐铁专卖,允许商人参与!更荒谬的是,还在大规模烧制一种叫“水泥”的灰泥,用来疯狂地修路、筑城!
“银行?债券?水泥?”这些陌生的词汇让金兀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宋人不在家好好种地交岁币,搞这些奇技淫巧做什么?修路?难道他们还想主动打过来不成?!
最后一份来自西辽商人的消息,则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
宋国小皇帝赵构,似乎得了天授,性情大变,杀伐果断,锐意革新,手下聚集了一帮能臣干将,国力正在迅速恢复,俨然有一扫颓势、北上复仇的架势!
“天授?性情大变?”
金兀术猛地将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咆哮道:“放屁!都是放屁!赵构那个废物!他敢?!他怎么可能敢?!”
他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几年前,他率领铁骑踏破汴京,俘虏徽钦二帝,将赵构像赶鸭子一样赶到江南,逼得他上书称臣,岁岁纳贡。
在他印象中,赵构就是个怯懦、优柔寡断、贪图享乐的昏君,除了会逃跑和求和,一无是处!
宋国的文官贪腐成风,武将互相倾轧,军队不堪一击!
这样的宋国,就应该像一只温顺的羔羊,等着他金国随时去剪羊毛、割肉吃!
可现在,这只羔羊不仅突然咬死了看管它的牧羊犬(秦桧),还长出了獠牙,换上了坚甲,甚至开始磨刀霍霍,眼神凶狠地望向北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金兀术在厅内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的猛兽,“一定是假象!是宋人虚张声势!朱仙镇……朱仙镇只是一时失利!是岳飞那厮侥幸!对!是侥幸!”
他试图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细作描述的临安城焕然一新的气象,前线将领汇报的宋军脱胎换骨般的战斗力和韧性,以及那些闻所未闻的新式装备和战术……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赵构真的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
如果宋国真的在短时间内凝聚了力量,拥有了强大的武备和高效的后勤?
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北伐,收复中原,甚至……直捣黄龙?
这个念头让金兀术不寒而栗。
金国虽然强大,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诸王争权,后方还有蒙古部落蠢蠢欲动。
如果南宋真的变成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强大对手……
“查!再给本王去查!”
金兀术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布满血丝,对着跪在地上的心腹谋士吼道,“动用一切力量,给本王查清楚!宋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构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高人?那些新式军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严密监视岳飞的一举一动!绝不能让他逼近汴京!”
“是!元帅!”谋士连滚爬爬地退下。
空荡的大厅内,只剩下金兀术粗重的喘息声。
他走到窗边,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感受到那股从江南席卷而来的、充满威胁的变革气息。
“赵构……”
他咬牙切齿地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最好是在虚张声势……否则,本王定要亲率大军,再次踏平你的临安,让你知道,触怒大金的下场!”
然而,这番狠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江南,那个懦弱的宋帝,似乎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挣脱束缚,变成了一头……令他感到恐惧的睡狮。
恐慌的种子,已经种下。
时代的洪流,正在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