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秋。
临安新军大营的训练已步入正轨,鸳鸯阵的操演日渐纯熟,士兵们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终日不绝。
然而,在这片充满阳刚与力量的景象之外,在军营角落一片相对安静、却弥漫着特殊气味的区域,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也在紧张地进行着。
这里,便是新设立的“新军医护营”,它的存在,关乎着训练乃至未来战场上每一个士卒最宝贵的财富——生命。
以往的军队,并非没有处理伤病的场所,但通常被称为“伤兵营”或“病号营”,其状况往往触目惊心。
多是随意搭起的几个帐篷,缺医少药,卫生条件极差。
受伤的士卒被草草抬入,由一些略懂粗浅医术的老兵或僧道简单包扎,生死全凭天意。
伤口感染、化脓、败血症是常态,死亡率高得惊人。
许多士卒并非死于战场搏杀,而是倒在伤兵营的污秽中痛苦哀嚎而亡。
这严重挫伤士气,也是兵员巨大的非战斗减员。
赵构深知这一点。
来自后世的他,明白医疗保障对军队战斗力的维系和士气的鼓舞有多么重要。
在推行军事改革的同时,他将“伤兵营改革”提升到了与装备、训练同等重要的战略高度。
旨意下达,由格物院医学组、太医局、以及新任的“医护营总提举”安济民(原安道全后人)共同负责,按照全新的理念和标准,建立一套前所未有的军医体系。
全新的理念:救死扶伤,亦是战功。
改革的第一步,是观念的转变。赵构明发诏书,宣布:“将士负伤,乃为国效命所致。
救治伤患,与阵前杀敌同功!
凡医护营人员,尽心职守,活人众多者,论功行赏,视同军功!”
这一定性,将军医的地位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同时严令,各军必须优先保障医护营的药材、物资供应,不得克扣。
全新的编制:专业专职,体系完备。
新的“医护营”完全独立出来,不再是后勤的附庸。
设总提举一人(安济民),下设医官、医护兵、药剂师、担架队等,分工明确。
医官从太医局和民间征召有外伤治疗经验的郎中,授予军衔;
医护兵则从士卒中挑选心思细腻、胆大心细者,经严格培训后上岗;
药剂师负责药材的采购、鉴别、炮制和分发;
担架队则由辅兵组成,专门负责战地抢救和后送。
全新的设施:分区管理,洁净为先。
新军大营的医护营,设在营区地势较高、通风良好、靠近水源的位置。
不再是简陋帐篷,而是用木材和竹材搭建的、排列整齐的营房。
营区严格分区:
检伤分类区:所有送来的伤员首先在此由经验丰富的医官快速检查,根据伤情轻重缓急,贴上不同颜色的布条(如红色为危重,黄色为重伤,绿色为轻伤),决定救治顺序和送往哪个区域。
这避免了轻重伤混杂、危重者得不到及时救治的混乱。
重伤急救区:紧邻检伤区,设有数个单间,用于处理大出血、气胸等危及生命的重伤,器械药品齐全。
轻伤处置区:处理包扎、缝合等一般伤情。
重伤康复区:供危重伤员术后观察和恢复。
隔离病房:用于收治发热、腹泻等疑似传染病的病患,防止交叉感染。
药局、沸水房、洗衣房、污物处理区等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卫生条例的严格执行。
赵构根据模糊的记忆,提出了几项“铁律”:所有医护人手必须用“消毒烈酒”(格物院蒸馏提纯的高度酒)洗手;
所有包扎用的布条必须煮沸消毒后晒干使用;
伤兵的被服勤换洗;
营区每日洒扫,污物定点深埋;
严禁在营区内随地便溺。
这些措施起初被老兵视为“穷讲究”,但在安济民的强硬推行下,逐渐成为习惯。
全新的技术:格物助力,医术革新。
格物院的介入,带来了技术上的革新。
1. 消毒防腐:高度蒸馏酒和经过反复试验确定的“清热解毒汤”成为清洗伤口、浸泡器械的标准流程,虽然无法完全灭菌,但大大降低了感染率。
安济民还尝试用烧红的烙铁灼烧严重污染的创口,虽残酷,但在缺乏抗生素的时代,是防止“伤风”(破伤风)和坏疽的有效手段。
2. 外科手术:在赵构的提示下,医官们开始更系统地处理创伤。
针对箭伤,强调探查并取出深部箭头或碎骨;
对于肢体严重毁损伤,在确认无法保全后,果断进行“截肢术”,使用改进的止血带(弹性皮管)和锋利的手术刀(高炉钢打造),术后用烧红的烙铁灼烧断面止血,虽然后果惨烈,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安济民甚至尝试进行简单的血管结扎。
3. 麻醉与镇痛:格物院改进了“麻沸散”的配方,使其效果更稳定,用于大型手术。
日常镇痛则使用汤药或药酒。
4. 护理与康复:医护兵不仅负责换药,还负责给伤员喂食、翻身、清洁,防止褥疮。
康复期配有药膳,并逐步进行体能恢复训练。
实战检验,成效卓着。
改革的效果,在随后一次高强度的野外对抗演练中得到了残酷而真实的检验。
演练模拟实战,难免有士卒在复杂地形中摔伤、扭伤,甚至在使用包棉木刀木枪的激烈对抗中造成骨折、撕裂伤等“训练伤”。
以往,这种情况意味着至少数月的伤残和极高的感染风险。
但这次,情况截然不同。
伤者被迅速由担架队从“战场”抢运下来,送至检伤分类区。
医官迅速判断伤情,危重者立即送入急救区。
医护兵用消毒酒清洗伤口,撒上金疮药粉,进行包扎。
一名小腿开放性骨折的士兵,在服用麻沸散后,由安济民亲自操刀,进行了清创和夹板固定术。
整个医护营忙碌而有序,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消毒酒的气味,但不再是往日那种腐败和绝望的气息。
演练结束半月后,数据统计上来:此次演练共产生轻重伤员一百四十七人。
其中,除三名因伤势过重(内出血、颅脑损伤)当场死亡外,其余一百四十四人全部存活!
轻伤员已基本康复归队,重伤员情况稳定,无一人因感染致死!
死亡率降至惊人的百分之二左右!
消息传出,全军震动!
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旧式伤兵营恐怖景象的老兵,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在未来的战场上,自己若不幸负伤,活下来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这种对生命的保障,极大地安定了军心,提升了士气!
“陛下圣明!安神医仁心仁术啊!”伤愈归队的士卒们,对皇帝和医官感激涕零。
“以前受伤等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现在好了,有医护营在,心里踏实!”士兵们私下议论,训练时也更加敢于拼搏。
赵构在接到安济民的奏报后,龙颜大悦,重赏了医护营所有有功人员。
他知道,这套军医体系的建立,其意义不亚于获得一件神兵利器。
它保存了宝贵的、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维持了部队的持续战斗力,更重要的是,它凝聚了军心,体现了朝廷对士卒生命的重视。
“士卒用命,朕必不负之。”
赵构对随行的枢密使李纲感叹道,“让将士们知道,朝廷会尽力救治每一个为国立功的伤者,他们才会更加奋勇杀敌。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北伐前线。
岳飞、韩世忠等大将闻讯,立即上奏,请求将这套医护体系推广至各军。
赵构准奏,命安济民选派得力人手,奔赴各军,建立标准化的医护营。
从此,大宋的军队中,多了一支身穿特殊号服、臂缠红十字(赵构提议的标志)的队伍。
他们虽不直接执戈杀敌,却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帝国的钢铁长城,践行着“仁心仁术”的诺言。
伤兵营的死亡率骤降,不仅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变化,更是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悄然注入大宋军队的魂魄之中,使其变得更加坚韧,不可战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