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的春天,对南宋而言,是万象更新、生机勃勃的季节。
皇庄试种的成功带来了丰收的希望,新军操练如火如荼,海上贸易蒸蒸日上。
然而,在北方,被女真贵族统治的广袤土地上,寒冬的肃杀却迟迟未能散去,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正随着南宋“锦缎缚虏”经济战略的持续发酵,在金国的肌体深处汹涌激荡,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来临。
燕京,奢靡与匮乏的撕裂。
金中都燕京,作为帝国的政治中心,此刻正上演着一幅极其割裂的图景。
一方面,是极致的奢靡。
王府豪宅之内,夜夜笙歌。
权贵们身着价比千金的苏杭宋锦,宴席上摆满了景德镇的精品瓷器,杯中斟满武夷岩茶,空气中弥漫着南洋香料的异香。
来自南宋的玻璃镜,映照着一张张醉生梦死的面孔。
他们以追逐最新、最稀有的“南货”为荣,互相攀比,挥金如土。
宰相完颜宗贤(韩企先)的寿宴上,一套号称“雨过天青”的汝窑瓷器,更是引起了轰动。
然而,就在这纸醉金迷的高墙之外,却是触目惊心的匮乏与凋敝。
市井街巷,商铺关门歇业者十有五六,往昔繁华的绸缎庄、瓷器店,早已被质优价廉的“南货”冲垮,掌柜伙计失业流离。
普通百姓连粗布麻衣都难以置办,粮食价格飞涨,街头饿殍时有所见。
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各级官吏趁机盘剥,民怨沸腾。
这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鲜明对比,像一把尖刀,切割着这个以武力立国的王朝本就脆弱的民心。
财政枯竭,恶性循环。
南宋的奢侈品倾销,如同一根巨大的吸血管,贪婪地抽取着金国的财富血液。
市舶司和皇城司的密报显示,仅过去半年,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流入南宋的金银,就高达数百万两!
这导致金国境内,尤其是上层社会流通的白银、黄金急剧减少,铜钱更是几乎绝迹。
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官僚体系的运转,以及满足权贵阶层无底洞般的奢靡消费,金廷不得不采取竭泽而渔的手段:
加征赋税:各种名目的“军需钱”、“修河款”、“贡献银”层层摊派,压得农民和中小地主喘不过气,大量田地抛荒,流民增加。
滥发交钞:金廷发行的纸币“交钞”,因缺乏足够的金银储备,信用急剧贬值,几乎成为废纸,进一步加剧了市场混乱和物资短缺。
强征实物:官府直接派兵下乡,强征粮食、布匹、牲畜,形同抢劫,激化了与汉、契丹等各族百姓的矛盾。
财政的窘迫,直接影响了军队。
边军粮饷拖欠严重,士兵衣甲破旧,器械失修,士气低落。
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士兵索饷哗变事件。
曾经令人生畏的女真铁骑,在奢靡风气的侵蚀和后勤匮乏的困扰下,战斗力正在悄然下滑。
内部倾轧,矛盾激化。
经济的困境,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金国统治集团内部深层次的裂痕和矛盾。
1. 女真贵族内部的争斗:以国主完颜亶(金熙宗)为首的帝党,与以叔父辈的完颜宗弼(兀术)、完颜宗贤等实权派为代表的旧贵族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
完颜亶年轻且倾向于汉化,试图加强中央集权,而旧贵族则把持军权,留恋部落旧制,对完颜亶的改革和奢侈生活(尽管他自己也享受)不满。
经济困难加剧了资源争夺,双方互相攻讦,指责对方应对不力。
完颜宗弼等武将抱怨国库空虚,无法支撑对宋战争;
而帝党则指责武将拥兵自重,靡费军饷。
2. 女真与汉官的冲突:大量汉人官员(如刘豫旧部)依附金廷,但在资源分配上备受排挤。
他们对于女真贵族的颟顸无能和对汉地的盘剥深感不满,离心倾向加剧。
一些有识之士已经看出南宋的崛起和金国的颓势,开始暗中寻找退路。
3. 统治者与被统治民族的矛盾:北方汉人、契丹人、渤海人等,在金人的残酷统治和变本加厉的压榨下,反抗情绪日益高涨。
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和抗捐抗税斗争,在山东、河北等地此起彼伏。
“赤盏晖”等汉人武装势力,活跃在太行山区,不断袭击金军粮道。
社会动荡,危机四伏。
经济的崩溃,必然导致社会的动荡。
盗匪蜂起,路霸横行,社会治安急剧恶化。
瘟疫在贫困交加的人群中开始蔓延。
流民为了生存,成群结队地向南逃亡,试图越过边境进入宋境,给金国的边防带来了巨大压力,也带来了关于南方“天堂”般的传闻,进一步动摇了金国的统治基础。
皇城司密报,洞若观火。
临安,福宁殿。
皇城司指挥使顾清风,正在向赵构禀报来自北方的最新密报。
厚厚的一叠卷宗,记录着金国内部的种种乱象。
“陛下,据各方密探回报,金国境内,确已显乱兆。”
顾清风声音平静,却字字惊心,“燕京奢靡成风,民间饥寒交迫,物价腾贵,交钞几成废纸。
山东、河北等地,流民日增,小股匪患不绝。
金廷内部,完颜亶与兀术一党,嫌隙日深,互相推诿责任。
军中欠饷严重,怨声载道。更有迹象表明,部分汉官及地方豪强,已暗中遣人与我朝接触,似有异心。”
赵构仔细翻阅着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淡然微笑。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的经济战略刻意引导和加剧的结果。
“看来,朕的‘锦缎’,不仅缚住了虏酋的手脚,更勒紧了他们的脖子。”
赵构放下密报,对侍立的李纲、赵鼎等人说道,“经济乃国之命脉。
命脉一乱,则百病丛生。
金虏恃其武力,不修内政,横征暴敛,如今又遭我经济重击,其败亡之象,已露端倪。”
李纲躬身道:“陛下圣明!此正乃‘釜底抽薪’之妙计!
金国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已不堪一击。
我军正可趁此良机,加速北伐准备,待其内乱彻底爆发,便可一举而定中原!”
赵鼎补充道:“然,陛下,亦需谨防狗急跳墙。
金主完颜亶或兀术,为转移国内矛盾,有可能孤注一掷,对我发动大规模进攻。”
赵构点了点头:“爱卿所虑极是。故,我朝当外松内紧。
一面,继续通过经济手段,加剧其内部危机;
另一面,前线各军需加强戒备,严防其铤而走险。
同时,可暗中联络北方有心反正之义士,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地盯住中原之地:“金国内乱,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经济战,我们已占尽先机。接下来,就是要看准时机,给予其致命一击!
传朕旨意,命岳飞、韩世忠、吴玠等将,加紧整军备武,囤积粮草,密切关注北虏动向!光复中原,在此一举!”
“臣等遵旨!”众臣轰然应诺。
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济战的硝烟掩护下,继续高速而精准地运转着。
北方那个看似庞大的敌人,其内部的结构,正在经济崩溃的前兆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与裂响。
一场决定华夏命运的总攻,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