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年,秋。
临安皇宫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香气馥郁,但福宁殿内的气氛,却比往年此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
西域传来的那份关于蒙古崛起、花剌子模覆灭的紧急军情,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反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心底,持续发酵,激起层层思虑的涟漪。
赵构站在那幅日益详尽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不再是俯瞰自己治下的万里江山,而是久久地、深沉地凝视着地图上方那片广袤无垠、标注着“蒙古诸部”和已插上代表蒙古兵锋小旗的“花剌子模”故地。
那个名叫“铁木真”、号称“成吉思汗”的年轻人,以及他那支如同草原风暴般摧毁了一个强大帝国的军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自金国覆灭后,久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
深宫独处,洞悉危机。
夜深人静,赵构屏退左右,独自凭栏。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他沉思的面容。
他回想起自己波澜起伏的一生:靖康之变时的仓皇南渡,稳定江南时的如履薄冰,诛杀权奸时的雷霆手段,振兴百工时的呕心沥血,乃至最终挥师北伐、光复旧都的壮志得酬。
他本以为,扫平金虏之后,大宋至少可享数十年太平,足以将新复之地彻底消化,成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然而,西域的惊雷,击碎了这个设想。
“铁木真……成吉思汗……”赵构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枢密院职方司后续送来的零星情报,拼凑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形象:出身部落首领家庭,幼年丧父,部族离散,历经磨难,却能在绝境中奋起,以惊人的魅力和铁腕手段统一蒙古,继而挥师西向,以少胜多,摧枯拉朽般毁灭了一个疆域辽阔、兵力数十万的帝国。
其用兵之诡诈迅猛,手段之酷烈决绝,远超当年的金国。
“金人虽强,究其根本,仍是割据政权之思,贪图中原富庶,意在掳掠享乐。而此铁木真……”
赵构的目光锐利起来,“观其行事,志不在小!
统一蒙古,西征万里,屠城立威……此非寻常部落酋长所为,其心恐在囊括四海,并吞八荒!
此乃真正的、具有席卷天下之势的威胁!”
他意识到,与金国这种“疥癣之疾”不同,这个从北方草原深处崛起的势力,其游牧特性、军事组织、扩张欲望,可能更具颠覆性。
金国想要的是财富和土地,而这个新兴的蒙古,其破坏力和未知性,可能远超想象。
“真正的威胁,恐在北方草原深处,而非西陲!”
这个判断,如同一道冰水,浇在赵构因盛世景象而有些温热的心头。
御前会议,定调国策。
次日,赵构召核心重臣——枢密使李纲、参知政事赵鼎、新任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紧急召回的北疆大都督岳飞——举行了一次高度机密的御前会议。
赵构没有绕圈子,直接指向地图上的蒙古区域,开门见山:“诸卿,西域之事,后续情报纷至沓来。
朕日夜思之,此铁木真及其蒙古,恐非疥癣之疾,实乃心腹大患,其威胁,或将远超昔日之金虏!”
李纲神色凝重:“陛下明鉴。
臣详析战报,蒙古军制,以十进制编组,号令统一,赏罚严明,绝非乌合之众。
其战术,来如天坠,去如电逝,尤擅长途奔袭、迂回包抄,更兼攻城手段残暴,屠城以立威,旨在摧毁抵抗意志,与以往任何敌手皆不相同。
其志不在守成,而在无限扩张。”
岳飞从军事角度补充,语气沉肃:“陛下,臣在北疆,与蒙古游骑有过接触,其单兵骑射之精,冠绝天下。
若得雄主将如此虎狼之师整合锤炼,其战力不可估量。
花剌子模之败,非战之罪,实败于其战术呆板、内部涣散。
然我朝与花剌子模不同,我军阵型严谨,火器犀利,城防坚固,更有陛下圣明,将士用命。
然,亦不可有丝毫轻敌!”
赵鼎从战略层面分析:“此獠初兴,锋芒正盛。
然其亦有隐患:根基未稳,四面树敌(西有残敌,东有诸部,北有森林部落),残暴好杀,难以久安。
我朝当下之策,仍应以静制动,固本培元为主,然力度、速度,皆需加强!”
赵构听完众臣意见,缓缓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定调:
“诸卿所见,与朕同心。
故此,国策须做调整!
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大宋之首要重任,除内政修明外,便是应对此北方大患!”
他随即颁布一系列具有深远影响的战略决策:
1. 战略方向调整:“明确以北疆防务为帝国第一要务! 资源调配、人才选用、政策倾斜,皆需优先保障北疆!内地建设,亦需以增强国力、支援北疆为要!”
2. 军备加速升级:“命格物院,集中全力,加速火器研发与量产!
尤其要针对蒙古骑兵特点,研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机动性更强的火炮、火箭、火铳!
改良甲胄,增强对弓箭和冲击的防护。
骑兵建设,列为各军重中之重,不仅要量,更要质!
研究克制蒙古骑射之战法、阵型!”
3. 北疆防御强化:“岳卿!”
赵构看向岳飞,“北疆大都督府之责,重于泰山!
朕予你全权,不惜代价,加固阴山-燕山防线!
关键隘口,增筑棱堡式要塞,囤积重兵、粮草、军械。
完善烽燧体系,做到敌动我知。
新式军械,优先装备镇北军!”
4. 情报网络扩张:“枢密院职方司,经费翻倍!人员扩编!全力向北、向西渗透!
不仅要探蒙古本部,更要掌握克烈、塔塔儿、乃蛮等部动向,乃至西辽、西夏之态度。
朕要清楚铁木真的一举一动!”
5. 外交战略细化:“对漠北诸部,拉拢、分化、威慑并用。
加大对克烈部王汗(脱里)、塔塔儿等部的支持,使其与铁木真相互消耗。
可适当以商制夷,但严禁输出任何军械制造技术及战略物资(如铁、硝石)!”
6. 内部动员准备:“暗中下令各州府,加强粮储,整修官道、漕运,以备不时之需。
宣扬武备,但暂不公开蒙古威胁,以免引起恐慌。”
雷厉风行,举国备战。
圣意一下,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盛世繁华的表象下,开始以一种更高效率、更具针对性的方式,悄然加速运转。
格物院灯火通明,沈知白等院士领衔,成立了“克虏兵器”专项,集中攻关野战炮轻量化、火箭弹集束化、单兵火铳可靠性等难题。
北疆各军镇,练兵口号从“保家卫国”增添了“克制骑射”的具体内容。
演武场上,针对骑兵集群冲锋的车阵、壕沟、拒马与火炮、强弩的协同演练日益频繁。
岳飞亲自督导阴山防线的加固工程,新的烽燧望楼如同雨后春笋般立起。
职方司的探子,化妆成商人、僧侣、流民,更多地渗入草原深处,甚至冒险接近蒙古西征军的后方。
户部、工部的预算,悄悄向北疆和军械研发倾斜,各地的常平仓开始加大储粮力度。
盛世之下,暗流汹涌。
临安的市井依旧喧嚣,西湖的游人依然如织。
但帝国的最高层和神经中枢,已经绷紧了一根弦。
赵构的这次定调,标志着南宋的国策,从“北伐复仇、光复旧疆”后的“休养生息、巩固消化”,正式转向了“未雨绸缪、应对潜在霸权挑战”的新阶段。
这是一种基于深远战略眼光的主动预警和积极准备。
帝心深远,布局百年。
赵构深知,与蒙古的较量,可能不会立刻到来,甚至可能不会在他有生之年爆发。但这股来自北方的寒流,必须尽早警惕,全力防范。
他要在自己还能掌控全局的时候,为这个他一手开创的盛世,打下最坚固的根基,准备好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铁木真,你能统一蒙古,西破花剌子模,是你的本事。
但你想南下牧马,问鼎中原……”
赵构望向北方,目光冰冷而坚定,“先要问过朕的百万带甲之士,问过朕的铁壁江山,问过朕为这华夏文明筑起的新的长城!”
真正的威胁已然浮现,帝国的舵手,已经调整了航向。
一场跨越时代的、决定东西方命运的战略博弈,在无声无息中,已然拉开了序幕。
盛世的阳光依然明媚,但智慧的统治者,已经看到了天边那抹隐约的、来自北方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