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三年,秋。
当时光的车轮碾过盛夏的酷热,漠北草原的铁木真在临潢府城下被迫按下东进的暂停键,转而西顾整顿内部时,一股无形的、却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暗流,在西北的黄土高原上汹涌激荡。
地处河西走廊、连接中原与西域的战略要冲——西夏王朝,这个由党项人建立、已立国近二百年的国度,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十字路口。
南方的南宋,刚刚顶住了蒙古的首次猛攻,国势如日中天,北疆藩屏初成;北方的蒙古,虽受小挫,但主力未损,大汗铁木真雄才大略,睥睨四方。
两大强权的对峙,将西夏这个长期以来在宋、辽(金)之间左右逢源的政权,推向了必须做出终极抉择的悬崖边缘:是联蒙攻宋,火中取栗?还是附宋抗蒙,以求自保?
抑或,还能有第三条路可走?兴庆府(今宁夏银川)的皇宫深院内,一场关乎国运的激烈博弈与艰难抉择,正在上演。
兴庆府内,暗流汹涌。
夏仁宗李仁孝的晚年,西夏的朝政实则由其族弟、权臣晋王李仁友(虚构人物,代表西夏内部亲蒙古、主张扩张的强硬派势力)把持。
李仁友性格强悍,崇尚武力,对蒙古铁骑的战斗力既惧又羡,认为蒙古才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而以老相斡道冲为首的文官集团及部分稳重宗室,则深知蒙古残暴,且唇亡齿寒,更倾向于与较为文明且地理上更易制约的南宋保持良好关系,至少是谨慎中立。
朝堂之上,两派势力明争暗斗,僵持不下。
南北来使,各显神通。
就在此时,南北两方的使者,几乎同时抵达了兴庆府。
北使是铁木真派来的心腹札八儿火者,一位能言善辩、熟悉汉地和西夏情况的回鹘人。
他带来的国书辞气傲慢,却充满诱惑:“我大汗天威,西破花剌子模,东慑南人,天下无敌!
夏主若识时务,当速遣精兵,共击南宋!
事成之后,河南之地,尽归于夏!若迟疑不决,待我大汗扫平漠南,回师西向,休怪铁骑无情!”
札八儿火者私下对李仁友许以重利,并透露蒙古已与西辽残部接触,暗示西夏若不合作,将面临东西夹击之险。
南使则是南宋枢密院派出的礼部侍郎,带着赵构的亲笔信和厚礼。
国书语气温和但立场坚定:“大宋与夏,甥舅之邦,和好百年。
今北虏猖獗,残暴不仁,实为天下公敌。
夏主明智,当知唇齿相依之理。若夏能谨守边陲,不助纣为虐,我朝愿开放边境榷场,岁赐如故,共保西北太平。
若……”。
朝堂激辩,生死抉择。
西夏皇宫,崇政殿。
一场决定国运的御前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
晋王李仁友率先发言,慷慨激昂:“陛下!南宋虽富,然文弱已久,岳家军再强,岂能久挡蒙古铁骑?
铁木真大汗乃天命所归!我大夏欲图存强国,必须顺势而为!
联蒙攻宋,既可雪历年兵败之耻,收复失地(指曾被宋占领的边境堡寨),更可得河南沃土,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若错失良机,待蒙古灭宋,我夏独木难支,必为所并!”
老相斡道冲颤巍巍出列,痛心疾首:“晋王此言差矣!蒙古,虎狼也!
其性残暴,灭国四十,岂是可信之盟?
与之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
即便侥幸分得寸土,他日蒙古反目,我夏以何抵挡?南宋虽与我有隙,然重信守诺,文明之邦。
且其新复中原,国力正盛,北疆防线稳固。
我夏与宋,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当务之急,是严守中立,保境安民,同时加强与宋的茶马互市,增强国力,方为自全之上策!”
支持联蒙的武将们纷纷附和晋王,强调蒙古军威,描绘瓜分南宋的蓝图;支持附宋或中立的文官和老成宗室则力陈蒙古之害,强调与宋交好的长远之利。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僵持不下。
夏主仁孝,权衡利弊。
龙椅上,年事已高的夏仁宗李仁孝,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他一生经历宋、夏、金(辽)的复杂博弈,深知治国之艰。
他内心倾向于老成持重的斡道冲,担忧蒙古的不可控性。
但晋王李仁友在军中的势力和联蒙可能带来的短期利益,也让他难以决断。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考虑西夏的生存——这个在两大强国夹缝中求存了近二百年的国家,下一步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边境军报,影响天平。
就在朝议难决之时,数份紧急军报接连送至御前:
一是来自黑水城(西夏北部军事重镇)的急报:蒙古大将木华黎在扫荡漠北不服部落后,已率前锋逼近西夏边境,虽未越境,但耀兵示威,气势汹汹!
二是来自宥州(与宋接壤)的密报:南宋川陕宣抚使吴玠已下令边境诸军加强戒备,但并无主动进攻迹象,榷场贸易依旧繁荣。
三是来自河西走廊的商队消息:西辽(耶律大石所建)对蒙古东归深感不安,正积极联络各方,似有联合抗蒙之意。
这些消息,如同砝码,微妙地影响着天平。木华黎的逼近,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南宋的克制和西辽的动向,则提供了潜在盟友和回旋空间。
智慧抉择,中庸之道。
经过彻夜不眠的深思,夏仁孝终于做出了决断。
次日清晨,他颁布诏书,定下了西夏的国策:
1. 对蒙古:虚与委蛇,暂不公开结盟。遣使回复铁木真,言辞恭谨,称“小国寡民,不敢与天兵争锋”,需时间“筹措粮草,集结军队”,实则拖延时间。
同时,加强北部边境防御,严防蒙军突袭。
2. 对南宋:维持现状,加强互信。
正式回复宋使,重申“永为藩辅,不侵不叛”的立场,承诺严守中立,不助蒙攻宋。
请求扩大边境榷场,增加茶、绢、粮食的贸易量,以换取急需的物资。
3. 对内:整军经武,静观其变。一方面加强军队训练,加固城防;另一方面,秘密派遣使者,联络西辽乃至更远的花剌子模残部,试探建立抗蒙统一战线的可能性,为未来预留后路。
此策,可谓老谋深算。
它既避免了立即激怒强大的蒙古,又向南宋释放了善意,稳住了后方,同时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备战时间和外交空间。
本质上是中立偏宋,但留有与蒙古周旋的余地。
临安欣慰,铁木真不悦。
西夏的抉择,迅速传至南北。
临安宫中,赵构闻报,微微颔首:“李仁孝,尚知轻重。
能使其不助蒙为虐,我北疆压力大减。
传旨,准其所请,扩大互市,以示嘉奖。”
南宋暂时消除了侧翼的隐患。
而传到临潢府前线蒙古大营的消息,则让铁木真颇为不悦。
他冷哼一声:“党项人,首鼠两端!待本汗解决了南人,再回头收拾他们!”
但他目前重心在东,暂时无力西顾,只得暂时容忍西夏的骑墙态度。
格局微调,暗战继续。
西夏的“中立”抉择,虽然未能完全倒向任何一方,但客观上有利于南宋。
它使得铁木真无法立即利用西夏作为跳板夹击南宋的川陕地区,也让南宋能够更专注于北疆防御。
宋、蒙、夏三国之间的战略平衡,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僵持阶段。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衡是脆弱的。
一旦宋蒙战局发生决定性变化,西夏的立场必然随之动摇。
兴庆府的深宫之中,晋王李仁友的势力并未消散,他仍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而老相斡道冲等人,则努力维系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西北的天空,阴晴不定。
西夏这只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小船,能否最终找到安全的港湾,仍未可知。
但至少在此刻,它的抉择,为波澜壮阔的宋蒙争霸史诗,增添了一抹复杂而关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