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四年,二月二,龙抬头。
然而西北的天空,却不见春意,唯有铅灰色的战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平夏城(今宁夏固原北)——这座控扼南北要冲、历经战火洗礼的边陲坚城,迎来了它命运中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城下,黑压压的军队漫山遍野,如同席卷大地的蝗灾。
西夏王旗和蒙古狼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联军主帅速不台和李仁友,终于将主攻方向,锁定在了这颗钉入他们南下通道的钉子——平夏城。
李仁友一身金甲,驻马阵前,望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城池,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疯狂与证明自己的急切。
他需要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弑君篡位得来的宝座,而还有什么比踏平这座以“平夏”为名、象征大宋西北权威的坚城,更能彰显他李仁友的“武功”呢?
“晋王陛下,”速不台操着生硬的契丹语(当时北方通用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城坚固,宋军火器犀利。强攻,伤亡必重。” 他更倾向于围困,或者寻找野战机。
“哈哈哈!”
李仁友狂笑一声,马鞭直指平夏城,“国师多虑了!宋人懦弱,只敢龟缩城内!我大夏铁鹞子,天下无敌!昔日能踏破灵州,今日就能踏平这平夏城!正好让国师看看,我西夏儿郎的勇武!”
他转身,对身后那支沉默如山、人马皆披重甲、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冷冽寒光的钢铁洪流——西夏铁鹞子,发出了进攻的咆哮:
“铁鹞子的儿郎们! 让宋人,让蒙古的朋友看看,什么叫做摧城拔寨!什么叫做天下强军!碾碎他们!”
“吼!吼!吼!”
三千铁鹞子同时以刀击盾,发出沉闷如雷的吼声,恐怖的声浪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这是西夏立国的根本,是纵横西北百年未逢敌手的王牌!他们坚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城防都是纸糊的!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声撕裂长空!
“铁鹞子!前进!”前锋大将野利锋咆哮着,将面甲拉下。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震颤。
三千铁鹞子,排成密集的、几乎无法穿透的墙式冲锋阵型,开始小步加速。
厚重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如同无数战鼓同时擂响,声势骇人至极。
他们无视城头林立的旗帜,无视那些看似渺小的守军,如同一股死亡的金属潮水,向着平夏城北门汹涌扑来!
他们要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一举撞开这座城池的大门!
城头之上,平夏城守将曲端,吴玠麾下以沉稳坚韧、善守城着称的悍将,冷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
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猎人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冷酷。
“弩炮准备……床子弩上弦……神臂弩预备……震天雷检查火绳……”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压抑的城头传递。
每一个命令,都让守军士兵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分。
他们信任曲将军,更信任身后这座被吴玠大帅经营得固若金汤的堡垒!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铁鹞子已经进入床子弩的有效射程!他们开始全力冲刺,速度陡然提升,如同决堤的洪流!
曲端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手臂:“床子弩!放!”
“崩崩崩崩——!”
城头数十架经过格物院改良、绞盘上弦的重型三弓床子弩,发出了恐怖的咆哮!
儿臂粗细、丈许长的特制破甲巨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来自死神的请柬,呈一道致命的抛物线,狠狠地砸进了铁鹞子的冲锋阵列!
“噗嗤!咔嚓!轰!”
恐怖的穿透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巨箭轻易地洞穿了前排铁鹞子骑士的重甲和盾牌,甚至连续穿透两三人,才势衰落地!
被射中的骑士连同战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人仰马翻,非死即残!
严密的冲锋阵型,顿时出现了数个刺眼的缺口!
“不要停!冲过去!”
野利锋在后方声嘶力竭地怒吼。
铁鹞子纪律严明,虽然遭遇重创,但冲锋的势头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疯狂!
一百五十步!进入神臂弩的致命距离!
“神臂弩!三轮速射!放!”曲端的声音冰冷如铁。
“嗡——!”
如同飞蝗过境!数千支由神臂弩射出的破甲锥箭,形成一片密集的死亡之云,劈头盖脸地泼洒向铁鹞子!
神臂弩的射速和穿透力远超寻常弓箭,即便铁鹞子的重甲也难以完全抵挡!
箭矢撞击铁甲发出的“叮当”声、射入肉体的“噗噗”声、战马的悲鸣声、骑士的惨叫声,瞬间交织成一曲地狱交响乐!
铁鹞子冲锋的锋线,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一层层地倒下!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土地!
“该死的南人!”野利锋目眦欲裂,但他已经冲到了护城河边!
只要越过这道壕沟,撞开城门,胜利就还在手中!
“架桥车!上前!”残存的铁鹞子试图在箭雨下架设简易壕桥。
就在这时,城头上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如同掷石机但又不同的呼啸声。
“旋风炮!震天雷!覆盖护城河外沿!”曲端下达了最后的杀戮指令!
数十架旋风炮(配重式抛石机)抛射出的不再是石头,而是点燃引信的震天雷(原始火药包)!
这些黑黝黝的玩意儿划着弧线,落入护城河外侧拥挤的铁鹞子人群中!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现,破片横飞,硝烟弥漫!
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铁片,对密集阵型的重甲骑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战马受惊,四处狂奔,将阵型搅得大乱!
残肢断臂与盔甲碎片齐飞,护城河边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铁鹞子不败的神话,在这超越时代的火力打击下,彻底崩塌了!
他们勇猛,但他们的勇猛,在科学的杀戮效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不可能!”
后方观战的李仁友,眼睁睁看着自己倚若长城的铁鹞子,在短短一刻钟内损失近半,却连城墙都没摸到,他脸色惨白,几乎从马背上栽下来!
速不台眯着眼,看着城头那井然有序、层次分明的火力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无比的神色。
他低估了宋军守城武器的威力,更低估了宋军将领对防御战的理解和执行能力。
“鸣金!收兵!”速不台果断下令。继续投入兵力,只是无谓的送死。
凄厉的收兵锣声响起。
残存的铁鹞子如蒙大赦,丢下满地同伴和战马的尸体,狼狈不堪地溃退下来。
平夏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士兵们挥舞着兵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曲端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冷静地命令:“清点伤亡,补充箭矢炮石,修复受损工事。警惕敌军夜袭或炮石反击。”
他走下城楼,对书记官口述战报:“……是役,赖陛下洪福,吴帅方略,将士用命,凭借城防火器之利,毙伤西夏铁鹞子逾一千五百骑,敌大将野利锋殁于阵中。我军伤亡不足百人……铁鹞子不可战胜之神话,自此破矣!”
消息传回秦州帅府,吴玠览报,长舒一口气,提笔在奏章上写道:“平夏一役,逆夏精锐尽丧,胆气已夺。我守城之策,初战告捷。然蒙古速不台未动,大战方殷。臣必谨守方略,持重破敌。”
他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北方。
他知道,打掉了西夏的嚣张气焰,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对手,那位沉默如狼的蒙古国师速不台,和他麾下那些飘忽难测的蒙古轻骑,还没有真正发力。
但无论如何,平夏城下的这场阻击战,用铁与火、血与泪,彻底终结了西夏铁鹞子不可战胜的神话!
它向天下宣告:大宋的边关,不是靠蛮勇就能轻易踏破的!
这为整个西线战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奠定了以堡垒火器克制骑兵突击的战术基调。
西北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这变化,正朝着有利于大宋的方向,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