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线的烽火与北疆的阴云牵动着朝野上下的神经时,帝国的东南沿海,另一场无声却同样波澜壮阔的“战争”,正以前所未有的活力与规模迅猛展开。
这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大潮。
由于西夏叛乱、蒙古崛起导致陆上丝绸之路(河西走廊段)长期阻隔,加之宋军在西线的积极进取需要海量军费支撑,东南海上贸易的重要性被提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绍兴二十六年,秋。
临安城,户部衙门。
偌大的正堂内,算盘珠的噼啪声密集如雨,书吏们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间,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户部尚书沈该手持一份刚刚汇总完毕的急报,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甚至等不及明日早朝,便匆匆赶往皇城,请求陛见。
福宁殿内,灯火通明。
赵构正与枢密使李纲、参知政事赵鼎商议北疆军备事宜,闻听沈该有紧急财政要事禀报,立刻宣见。
“陛下!喜报!天大的喜报啊!”
沈该几乎是趋步入殿,也顾不得全礼,便将那份奏报高高举起,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浙、闽、广三路市舶司刚呈送的绍兴二十五年度及本年上半年的岁入总账核实完毕了! 岁入……岁入 首次突破了两千万贯大关 !仅 广州市舶司一地的税收,便已逾八百万贯 !”
“多少?!”
饶是赵构素来沉稳,闻言也不禁霍然起身!李纲与赵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两千万贯! 这是个什么概念?
几乎相当于神宗朝时全国一年的财赋总收入!更是南宋初年岁入的数倍!
如此巨额的财富,竟有超过半数来自于东南沿海那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市舶司(海关)!
赵构快步走下御阶,一把接过奏报,目光急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香料、象牙、珍珠、玳瑁、苏木、胡椒等奢侈品进口税;瓷器、丝绸、茶叶、书籍、漆器等出口税;船舶税、泊位费、仓储费、引水费…… 各项收入全面暴涨,尤其是来自大食(阿拉伯)、三佛齐(苏门答腊)、注辇(印度)乃至波斯湾的巨舶贸易额,呈现出井喷式的增长。
“好!好!好!”
赵构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真乃 天佑我大宋 ! 东南财赋,已成国之命脉!”
他深知,没有这每年近两千万贯的“市舶之利” 作为后盾,西线吴玠的连年用兵、北疆岳飞的庞大军备、乃至朝廷的日常运转,都将举步维艰!
“陛下,”沈该激动地补充道,“此乃 格物院新式海船下水、航海罗盘普及、海图日益精准确 之功!更是 沿海船厂、瓷窑、丝坊、茶园日夜不休 之力!如今, 自明州(宁波)、泉州、广州出发的船队,已能直通南洋、印度,甚至远达大食! 航路之远,贸易之盛,远超汉唐!”
李纲抚须叹道:“昔日桑弘羊敛财以助边,犹有聚敛之讥。今我朝 市舶之利,不扰民生,不绝商路,而岁入巨万,以养百万虎贲,此乃 王道荡荡之举 ! 陛下鼓励海贸,实为圣明!”
赵鼎也感慨道:“陆路阻塞,海路勃兴,此乃时势使然,亦赖陛下 高瞻远瞩 。 广州、泉州、明州等港,如今 番商云集,宝货山积,实为 亘古未有之盛况 !”
赵构回到御座,目光深邃,心中已是波澜壮阔。
他看到了这巨额财富背后的战略意义:“此非仅岁入之增,实乃 国运之所系 ! 传朕旨意:”
“一、 擢升有功之市舶使,厚赏吏员。
命工部、将作监, 再拔专款, 扩建广州、泉州、明州港区,增修仓库、泊位,疏浚航道 ,务求 能容纳万斛巨舰,吞吐四方货殖!”
“二、 着格物院及沿海船政司, 集中巧匠, 研制更大、更快、更坚之 ‘神舟’级远洋宝船 ,并 改良帆索、锚舵,增配 火箭、弩炮 以御海寇! 水师战舰,亦需同步更新, 保障海路畅通无虞!”
“三、 命市舶司, 精选通晓番语、熟知海情之吏, 随船出洋, 绘制更精确之 ‘万里海疆图’ ,并 探访诸国风情、物产、军备, 以广见闻,以备用!”
“四、 此笔市舶岁入, 单列‘备虏饷’专项 ,由户部、枢密院共管, 优先保障吴玠、岳飞两军之粮饷、军械、赏赐 ,不得有误!”
皇帝的旨意,清晰地指明了方向:不仅要赚钱,更要借此机会,大力发展航海技术,强化海上力量,并将经济优势转化为绝对的军事优势!
圣意下达,东南沿海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轮,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
让我们将目光投向那个时代世界上最繁华的港口之一——泉州港。
时值北风初起,正是船队扬帆南下的黄金季节。
泉州湾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长达数里的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肤色各异、语言不同的商人、水手、力夫穿梭如织。
泊位上, 刚刚抵港的“大食巨舶”(阿拉伯三角帆船)正在卸货。
一箱箱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胡椒、乳香、龙涎香被小心翼翼地抬下;色彩斑斓的珍珠、宝石、象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另一边, 即将启航的宋式“福船” 正在紧张地装载货物。
堆积如山的青白瓷器被用稻壳仔细隔开,打包入箱;光滑绚丽的绸缎、织锦卷成匹;精美的漆器、茶叶被密封装舱。
水手们检查着罗盘、牵星板、更香等导航仪器。
市舶司衙门前, 各国商人排着长队,等待“公凭”(贸易许可证) 核验,缴纳“抽解”(进口税) 和“博买”(政府优先购买权) 。
算盘声、报价声、不同语言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财富的交响乐。
港口外的 水寨 里, 新下水的“海鹘战船” 巡逻游弋,船头装备的霹雳炮(投石机)和神臂弩闪着寒光,震慑着任何可能觊觎这片黄金水道的海盗。
这繁荣景象的背后,是无数工匠的汗水、水手的勇气、商贾的智慧,以及朝廷高效的管理。
巨额市舶收入,如同源源不断的血液,被迅速输送到帝国最需要的地方:
通往秦州的驰道上, 运送军饷、棉衣、药材的车队络绎不绝。
大名府的军器监内, 新到的南洋优质硬木被制成强弓劲弩,日本来的 “玉钢” 被锻打成锋利的刀剑。
北疆将士的兜鍪铠甲内, 衬上了来自占城的柔软棉布。
阵亡将士的抚恤、立功人员的赏赐,也因此而更加丰厚及时。
户部尚书沈该曾对同僚感慨:“ 若无市舶司岁入两千万贯,西、北两线战事,恐早已难以为继。 此 海贸之利,实乃 支撑国运之擎天玉柱 !”
然而,繁荣之下亦有隐忧。
枢密院职方司的密报显示,阿拉伯和波斯的商人也带来了西方的最新消息: 蒙古的铁骑已横扫中亚,兵锋逼近波斯湾,对传统的陆上商路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也迫使更多的贸易力量转向海洋。
这意味着未来的海上竞争将更加激烈,也可能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但无论如何,此刻,海上丝路的勃发,已成为南宋王朝对抗北方强敌最坚实的 经济基石 和 战略底气 。
它让赵构和他的重臣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资源,去进行那场关乎国运的终极较量。
帝国的命运,从未如此紧密地与那片蔚蓝的海洋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