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一年的初夏,本应万物繁茂的漠北草原,却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与躁动之中。
哈拉和林的金顶大帐周围,往日散漫游牧的白色毡帐,此刻被成千上万顶排列有序、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军帐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牛羊肉炙烤的焦香、马粪的腥臊、皮革与铁锈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更原始的、即将征伐的血腥狂热。
来自草原四面八方的蒙古铁骑,以及被征服的契丹、女真、畏兀儿、党项、乃至部分汉军的士兵,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此。
无数绘有狼头、苍鹰、日月星辰的旗帜,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
一场前所未有的、指向西方世界的庞大军事动员,已接近完成。
“长生天在上,狼的子孙们!”
巨大的金顶大帐前,身形伟岸、须发已见斑白但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的铁木真,站在高高的木台上,向着他麾下如森林般密集的将士,用他洪亮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宣告:“东方的太阳照耀着我们,但西方的土地,更加辽阔,更加富庶!
那里有流淌着蜜和奶的河流,有用金银和宝石砌成的城市,有怯懦如绵羊、却占据着无垠草场的部族!
而他们,竟敢杀害我们的使者,劫掠我们的商队,藐视长生天的意志,挑战蒙古的威严!”
他猛地挥动手臂,指向遥远的西方,声音如同滚雷般炸响:“花剌子模的苏丹,摩诃末的儿子扎兰丁,像老鼠一样逃窜,却还在舔舐伤口,试图反咬!
钦察草原上的游民,罗斯森林里的蛮子,他们以为隔着沙漠和河流就能高枕无忧?
错了!长生天的鞭子,会抽打到每一个角落!”
“现在,我,你们的可汗,成吉思汗,将带领你们,去征服那些富饶而怯懦的土地!
去用他们的鲜血,洗刷我们使者的耻辱!
去用他们的财宝,装满我们的皮囊!
去用他们的女人和奴隶,壮大我们的部落!
跟着我,去获取无尽的荣耀、牛羊、和土地吧!”
“呜嗬!呜嗬!呜嗬!”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席卷了整个营地,无数弯刀、长矛指向天空,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士兵们黝黑粗糙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掠夺和征服的渴望。
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位皇子,以及速不台、哲别、者勒蔑、木华黎(此时应已病逝,但为剧情需要保留)等众多声名赫赫的“那可儿”(伴当、大将),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在他们的汗王身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之火。
这是继第一次西征后,铁木真发动的第二次、规模更为宏大的西征。
战略目标直指花剌子模残余势力、辽阔的钦察草原以及更西方的罗斯诸公国。
促使他做出这个决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内部整合与消化压力:连续多年的东征西讨,蒙古帝国吞并了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域和众多人口,内部整合、利益分配、消化吸收的压力巨大。
一次对外的大规模征服,是转移内部矛盾、巩固黄金家族权威、满足军事贵族掠夺欲望的最佳方式。
清除侧翼威胁与拓展战略空间:西部的花剌子模残余、钦察人乃至更远的罗斯诸国,虽然此刻并未对蒙古形成直接威胁,但被视为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和未来扩张的障碍。
铁木真的战略是清除一切可能威胁其帝国侧翼的力量,为子孙后代拓展无限的生存空间。
追逐财富与荣耀:西方传说中的富庶,对资源相对匮乏的草原帝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多的财富意味着能赏赐更多的功臣,维系庞大的军队,支撑更伟大的霸业。
荣耀,是维系这个松散游牧帝国凝聚力的最有效粘合剂。
对南方的战略考量:这或许是最微妙、也最重要的一点。
南方的南宋,已用事实证明了它并非可以轻易啃下的骨头。
襄阳、四川的坚固防线,岳飞、吴玠等名将的顽强抵抗,以及那个国家所展现出的惊人韧性和战争潜力,都让铁木真意识到,彻底征服南方将是一场漫长、艰苦、消耗巨大的战争。
在内部尚未完全消化、西方仍有隐患的情况下,贸然与一个同等级体量的强国进行生死决战,是危险的。
先西后南,先易后难,先攫取财富壮大自身,再回头解决最难啃的骨头,无疑是更稳妥、更富策略性的选择。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铁木真忘记了南方。
恰恰相反,在南下受挫后,他更加重视这个对手。
西征前夕,他对留守东方的幼弟铁木格斡赤斤(监国)和大将木华黎(负责对金、夏、宋方向)做出了周密安排:
“木华黎,我的‘左手’,我将东方的事务托付给你。
金国已是风中残烛,但仍需警惕。
西夏,要让它继续流血,但不能让它太快倒下,要让它挡住宋人的兵锋。
至于南边的宋国……”
铁木真的目光投向南方,锐利如刀,“那个赵构,不是寻常的南朝皇帝。
他的城墙很硬,将军很能打,百姓也很顽强。
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砸碎它。”
“你的任务,是盯紧他们。
像狼一样,耐心地等待,寻找最薄弱的环节。
用商人的眼睛去看,用使者的耳朵去听,用黄金和许诺,去分化他们内部那些贪婪、怯懦的人。
但不要轻易露出獠牙。
让他们放松警惕,或者陷入内斗。
等到我从西方带着数不尽的财富和更强大的军队回来时,才是我们一起享用这顿最丰盛的盛宴的时候!”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绝对自信和对猎物势在必得的冷酷。
木华黎单膝跪地,以拳捶胸:“谨遵大汗之命!我必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像石头一样挡住他们,直到您带着西边的荣耀归来!”
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彻底开动。
夏初,蒙古主力大军,号称六十万(实际战兵约十五至二十万,加上辅兵、部族随从等),在铁木真的亲自统帅下,如同黑色的洪流,缓缓转向,开始向西方涌动。
他们携带着大量的备用马匹、攻城器械,以及从中原、西域掳掠来的工匠。
这支军队,是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武力的巅峰,组织严密,纪律森严,战术灵活,后勤方式独特(以战养战,驱赶牛羊随军),并且携带着刚刚从西夏、金国学会的火药、回回炮等攻城技术。
他们的目标,是碾碎前方的一切障碍。
蒙古主力西征的消息,如同草原上刮起的狂风,迅速通过各种渠道——往来边境的商旅、投降的部落、深入草原的“踏白”斥候、甚至是通过西夏、金国辗转传来的情报——传到了南宋的决策中心。
临安,枢密院,深夜。
巨大的羊皮地图前,烛火通明。
枢密使李纲、同知枢密院事赵鼎、兵部尚书、职方司总管等重臣齐聚,所有人的目光都凝重地落在地图西端那一片广阔的、被特意用朱砂标出的区域。
“消息确认了。”
职方司总管的声音干涩而清晰,“铁木真已于上月末,在斡难河源头举行大忽里勒台,祭天誓师。
其主力大军,已兵分数路,踏上了西征之路。
前锋哲别、速不台,已越过阿尔泰山口,直扑钦察草原。
中军由铁木真亲自统帅,目标直指花剌子模旧地及更西。
留守东方的,主要是木华黎及其麾下约五万战兵,以及归附的契丹、女真、汉军。
其主要任务,是监控、牵制我朝与金、夏,并继续削弱西夏。”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这个消息既在预料之中,又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终于……还是向西去了。”
李纲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这对我朝而言,是喘息之机,亦是更大的考验。
喘息之机在于,北疆、西线压力可暂缓数年。
更大的考验在于……”
他指向地图上蒙古西征的箭头,“若让其尽收西域万里之土,囊括花剌子模、钦察、罗斯乃至更西之财富人口,其归来之日,将膨胀为何等可怖之巨兽?
届时,我朝将面对一个挟灭国数十之威,控弦百万之众,且携西方攻城之术、财富粮秣的,空前强大的敌人。”
赵鼎沉重地点头:“李相所言极是。
此非高枕无忧之时,实乃生死竞速之刻!铁木真给我朝留下了也许是最后、也是最宝贵的一段备战时间。
必须争分夺秒,富国强兵,巩固防线,消除内患。同时……”
他目光锐利起来,“绝不可坐视其从容西顾。
当趁此良机,加速解决西夏!斩断其可能的一臂!
并在木华黎方向,保持足够压力,使其无法全力支援西夏,亦不敢窥我江淮。”
“西夏……”
李纲沉吟道,“据西线奏报,李仁友重伤后,西夏朝堂已陷入混乱。
诸子争位,权臣跋扈,地方离心。
确是天赐良机。
然,灭国之战,须筹备万全,力求一击必杀,避免旷日持久,反为蒙古所乘。
当命吴玠,加紧筹措粮草,整训兵马,同时多方用间,分化瓦解,待其内乱鼎沸之时,雷霆一击!”
“至于北线,” 兵部尚书接口道,“岳飞已筑城屯田,防线稳固。
当命其持重防守,加强斥候,密切监视木华黎动向。
可适当开展榷场互市,以商利羁縻沿边部落,收集情报,但军械、粮秣、工匠,严禁出境。
同时,可秘密接触与木华黎不睦之蒙古部落,或西夏、金国内部反蒙势力,播撒猜疑之种。”
战略方向很快确定:利用这段宝贵的战略间歇期,西线(对夏)转为积极进攻准备,北线(对蒙)转为战略防御与情报渗透,同时全力加速国内各项改革与建设,积蓄力量。
福宁殿内,赵构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坤舆全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地图中央那片代表蒙古的、正在向西急剧膨胀的暗红色区域。他的心情远比臣子们更加复杂。
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蒙古西征将取得何等辉煌(亦是何等残酷)的胜利,将给欧亚大陆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及最终,这股毁灭性的洪流将掉头东向,带来何等可怕的考验。
“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哈拉和林”的位置,“第一次西征,灭西辽、花剌子模,不过是热身。
这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毁灭风暴。钦察草原,罗斯诸国,乃至波兰、匈牙利……都将在这铁蹄下颤抖。
而铁木真,将在无尽的征服中,达到他个人和蒙古武力的巅峰。”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更加焦虑——他改变了南宋的轨迹,增强了它的国力,但这是否足以扭转那注定到来的、悬殊的命运?
铁木真西征带来的时间窗口是宝贵的,但也是最后的。
如果南宋不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内部问题,将国力、军力提升到足以抗衡一个整合了几乎整个北亚、中亚乃至东欧资源的超级蒙古帝国,那么等待他们的,很可能仍是悲剧。
“不能再犹豫了。”
赵构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西夏,必须尽快解决!
必须在铁木真回头之前,清除这个侧翼的隐患,整合西北的资源!
同时,水师、火器、筑城、屯田、官道、新政……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再快一点!更强一点!”
他转身,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
是时候给西线的吴玠,下一道更明确、也更紧迫的旨意了。
同时,也要给岳飞,给所有奋战在前线、建设在后方的臣民,注入一剂强心针。
“传旨:” 他沉声对内侍说道,“明日大朝,朕有要事宣布。
命政事堂、枢密院、三司使、兵部、工部、户部主官,于朝会后至垂拱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