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七年秋,当北疆的烽烟与西夏的哀求在帝国的决策层激起回响时,在东南沿海,一股代表着截然不同希望的浪潮,正伴随着季风和潮汐,涌向帝国的港湾。
明州港(今宁波)外,桅杆如林,白帆蔽日。
一支由五艘“伏波”级大海船组成的远航船队,在无数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缓缓驶入锚地。
船身吃水极深,显是载满了货物。船首的旗帜虽经风雨侵蚀略显黯淡,但“宋”字与“市舶司”的旗帜依旧猎猎飘扬。
这不仅是一次成功的贸易远航归来,更可能带来足以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特殊收获。
船队的主事,是经验老到的海商,同时也是挂名市舶司“纲首”(船长)的蒲宗孟(虚构)。
他率领船队,历时近两年,远航至三佛齐(苏门答腊)、阇婆(爪哇)、渤泥(文莱),乃至更南方的“麻逸”(菲律宾部分地区)和传闻中的“婆罗洲”等地。
带去了瓷器、丝绸、漆器、书籍、铜钱,换回了堆积如山的香料(胡椒、丁香、豆蔻)、珠宝(象牙、玳瑁、珍珠)、贵重木材(檀香、沉香)、药材(龙脑、乳香),以及一些在宋人看来颇为新奇的物产。
然而,最让蒲宗孟和随船市舶司官员、格物院派出的“博物”学士在意的,并非这些价值连城的奢侈品,而是几包用油布、陶罐小心封存、沿途精心照料、看似平平无奇的种子和块茎。
船一靠岸,市舶司的抽解(征税)、博买(官府优先购买)等程序迅速而有序地进行。
蒲宗孟则带着那几包特殊的货物,以及厚厚的航海日志和见闻录,在明州市舶司官员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赶往临安。
数日后,临安,皇城,垂拱殿偏殿。
赵构、参知政事赵鼎、户部尚书沈该,以及格物院提举沈括、司农寺卿(虚构)等重臣齐聚。
殿中长案上,摊开着蒲宗孟呈上的图册和记录,旁边则摆放着几只打开的陶罐和油布包,露出里面形状、颜色各异的种子与块茎。
蒲宗孟虽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他激动地向皇帝和大臣们介绍:
“陛下,诸公。此行最大之收获,恐非珠玉,而是此数种海外‘嘉禾’!”
“其一,此乃‘占城稻’之最新良种!”
他拿起一包颗粒较为细长、色泽金黄的稻种,“占城稻,我朝早有引种,以耐旱、早熟着称。
然此次臣于占城以南之‘真腊’(柬埔寨)沿海,寻得此种。
据当地老农言,此稻不仅耐旱,且抗涝力更强,生长期较我朝现有之占城稻又短十日左右,而亩产据称可增一至两成!
尤为难得的是,其对地力要求不高,在稍贫瘠的坡地、沙壤亦可种植。”
“占城稻改良种”这个词,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占城稻的引入,曾是北宋时期一次重要的农业革命,极大地提高了江南地区的粮食产量和复种指数。如今有更优的品种,其意义不言而喻。
“其二,此物,当地人称为‘甘薯’或‘番薯’。”
蒲宗孟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纺锤形、外皮紫红、沾着泥土的块茎,“此物非种以籽,乃以此块茎或其藤蔓扦插繁殖。耐贫瘠,耐旱,抗虫害力强。
亩产极高!据真腊、渤泥土人言,在寻常地块,亩产可达十数石(约数百公斤),远超稻麦!
且其味甘,可蒸可煮,可晒干贮藏,荒年可为主食!
只是……其性畏寒,不知我朝江淮以南,是否可种。”
“亩产极高”、“荒年可为主食”这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赵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他自然知道“甘薯”是何物,在原本的历史上,它要在明朝后期才传入中国,并成为救荒的重要作物。
如今提前数百年出现,其意义何其重大!尤其是在未来可能面临长期战争、粮食压力巨大的情况下。
“其三,此为‘木薯’块根。”
他又指向另一种更长、表皮粗糙的根茎,“此物产量亦高,极耐旱瘠,但生食有微毒,需浸泡、煮熟方可食。
在南洋,亦是重要的备荒粮食。”
“此外,还有几种豆类、蔬果种子,据说生长期短,适应力强。”
蒲宗孟最后总结道,“臣以为,此等作物,若能在我朝引种成功,加以推广,其利国利民之功,恐不下于十万精兵!”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种子和块茎上。
赵构缓缓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块甘薯,仔细端详。
粗糙的外皮下,或许蕴含着养活万千生灵的能量。
“好!好一个‘不下于十万精兵’!”
赵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蒲卿此行,功在社稷!着即赏金千两,授‘忠训郎’(武职低阶,以示褒奖),仍领市舶纲首,专司海外‘嘉禾’良种搜求之事!”
“谢陛下隆恩!”蒲宗孟激动跪倒。
“沈卿(沈括),陈卿(司农寺卿)。”
赵构转向格物院和司农寺的主官,“此等作物,乃天赐我朝之宝。着你二人,立即组建精干人手,于皇家苑囿、格物院农圃、及岭南、福建等温暖之地,择选多处田地,进行试种。
务必摸清其习性、栽培之法、产量、耐寒极限、食用加工之方。
一切所需,户部、工部全力配合!
朕要在三年内,看到明确的试种结果,并制定出可行的推广方略!”
“尤其是这‘甘薯’与‘木薯’,若真能适应我朝水土,其意义非同小可。
可于江淮以南丘陵、坡地广为种植,既不占良田,又能大增粮储。
即便北方有变,我南方腹地,亦可凭此多一分底气!”
“臣等领旨!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望!”沈括与司农寺卿肃然应命,眼中也充满了热切。
他们比谁都清楚,一种高产、耐瘠薄的新作物,对农业和国家意味着什么。
“赵卿、沈卿(沈该)。”
赵构又看向赵鼎和沈该,“对蒲宗孟船队带回的其他货物,市舶司可酌情减免部分税收,以示鼓励。
并将此事,明发邸报,晓谕沿海各市舶司、海商:凡能自海外引入我朝未有之粮种、菜种、果种、或有益农桑之物,经司农寺鉴定确有大用者,朝廷必予重赏,并可赐予官职、爵位!
要让天下人皆知,为国引种,功同开疆!”
“臣等遵旨!”
旨意一下,整个帝国最高的农业与科技机构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占城稻改良种被送往江南各路的官田和劝农实验场,与本地品种进行对比试种。
甘薯和木薯的块茎则被小心地切割、催芽,在临安皇家园圃温暖的暖房(早期温室)和岭南的官田中,开始了小心翼翼的第一次培育。
司农寺的老农和格物院的学士们,日夜守候在田边,记录着每一片叶子的变化,测量着温度、湿度、土壤情况。
消息灵通的江南士绅和大地主们,也闻风而动,千方百计打听新作物的消息,试图通过关系获取一些种苗,抢先试种。
海外的“嘉禾”,成为了比香料珠宝更令人心动的话题。
临安城的繁华夜市中,也多了一些关于“南洋仙薯,一亩能活十人”的离奇传说。
虽然大多荒诞不经,但折射出民间对粮食的深切渴望,以及对这些来自海外的陌生作物的巨大好奇。
蒲宗孟的船队带回来的,不仅是种子,更是一种希望,一种在日益紧张的地缘政治和可能到来的粮食压力下,关于生存与发展的新的可能性。
这些深埋在泥土中的块茎和即将播撒的种子,能否在华夏大地生根发芽,结出丰硕的果实,或许将在未来,悄然改变这个帝国的命运轨迹。
它们与边境的堡垒、军器监的炉火、格物院的图纸一样,都是这个王朝在风暴来临前,默默积累的、最为实在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