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年,春。
随着高昌常驻点的初步稳固、与西辽秘密互助渠道的建立,以及河西走廊西部(瓜、沙)影响力的缓慢渗透,南宋的西域经略已从最初的战略构想和外交试探,进入了需要实体化、常态化、系统化运作的新阶段。
分散的情报收集、零星的贸易活动、秘密的外交往来,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前沿指挥中枢来统一协调、提供支撑、并应对日益复杂的局面。
于是,设立“河西都护府”一事,被迅速提上了朝廷的最高议程。
经过政事堂、枢密院、吏部、兵部的反复磋商与激烈辩论,最终方案在垂拱殿的御前会议上得以确定。
都护府驻地,没有选择更靠近前线但残破且局势微妙的沙州(敦煌),也没有定在相对安稳但偏东的凉州,而是选在了甘州(张掖)。
此地乃河西走廊中段的咽喉,弱水(黑河)流经,水草丰美,素有“金张掖”之称。西夏统治时期曾为“甘肃军司”驻地,城防相对完备,经过宋军数年修缮经营,已颇为坚固。
其位置前可策应瓜、沙,遥控西域门户;后可连接凉、肃,得到川陕乃至中原的支援;北倚合黎山、龙首山,南靠祁连山,有一定天然屏障。
且此地汉、回鹘、吐蕃、党项等族杂居,商业传统悠久,便于以商贸为掩护开展活动。
都护人选,更是慎之又慎。
此人需文能安邦、武能定边、熟悉蕃情、老成持重、且对朝廷绝对忠诚。
几经权衡,赵构最终钦点了资政殿大学士、原川陕宣抚副使、知秦州事刘子羽(历史人物,刘韐之子,刘子翚之兄,南宋初年名臣,长期经营川陕,熟悉边事,且与吴玠配合默契)。
刘子羽时年已近六旬,但精神矍铄,为人刚直,通晓军略,治理地方颇有政声,且与西域商旅、僧侣素有接触,对西北局势有深刻了解。
以其资政殿大学士的崇高文职身份出任都护,既能震慑蕃部,显示朝廷重视,又能有效协调与川陕宣抚司(吴玠)及地方州郡的关系。
都护府职权,经过反复斟酌,被赋予极大,但又有明确限制:
1. 总摄对西域诸国(包括高昌回鹘、西辽残部及其他经朝廷认可的势力)的一切外交、通商、文化交涉事宜。
有权授节派出使节,接受来使,签订非政治性条约(如商贸、文化交流协议)。
2. 统筹经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商路安全、税收(与地方共管)、驿站建设、情报传递。
3. 管辖朝廷在河西为经营西域而特设的屯田、牧监、工坊(如为西域贸易加工特定商品的作坊)。
4. 秘密负责与西辽等抗蒙势力的情报交换、物资转运、人员往来之具体事宜。
5. 统辖一支直属的“河西都护府牙兵”,定额五千人,从西军中抽调精锐组成,装备精良,兼具野战、戍守、快速反应能力,负责都护府自身安全、重要商道护航、应对小规模边境冲突、及执行特定秘密任务。
6. 享有“专折奏事”之权,重大事宜可直报皇帝与枢密院。
但无权擅自调动川陕宣抚司主力大军,无权主动对西夏或蒙古控制区发动军事进攻。
所有涉及可能引发与西夏、蒙古直接军事冲突的行动,必须事先报请朝廷核准。
这一定位,清晰地表明河西都护府并非汉唐时期那种统辖广阔疆域、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羁縻统治机构,而是一个专注于外交、经济、情报、有限边境安全的“战略前沿协调与执行总署”。
其核心任务是“经营”而非“征服”,是“渗透”与“布局”,为未来更大的战略博弈打下基础。
绍兴四十年,三月。
甘州城经过了数月的紧张筹备与扩建,河西都护府正式开府。
没有盛大的庆典,仪式简朴而庄重。
新任河西都护、资政殿大学士刘子羽,身着紫袍玉带,在牙兵的护卫与本地官员、部族头人、大商贾代表的观礼下,于修缮一新的都护府大堂,拜受了皇帝遣中使送达的“河西都护”金印、节钺及任命诏书。
诏书中明确写道:“…以卿夙夜在公,熟知边要,俾以西陲重任,总摄羌胡,通商惠工,怀远以德,固我藩篱,断虏右臂…”
刘子羽北向叩首,朗声接旨:“臣刘子羽,谨奉诏命,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经营西塞,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副朝廷托付之重!”
开府之后,刘子羽雷厉风行,迅速展开工作:
机构搭建:在都护府下,设立“左曹”(主外交、礼仪、文书)、“右曹”(主商贸、税收、工坊)、“兵曹”(主牙兵、戍防、情报)、“户曹”(主屯田、牧监、户籍)等机构,抽调精干文吏、武将、通译(精通回鹘、吐蕃、西夏、蒙古语)充任。
整训牙兵:五千牙兵多为西军老兵,刘子羽亲自督操,强化骑射、山地、沙漠作战训练,并配备强弩、皮甲、以及部分试验性的“霹雳炮”(轻型火炮)和“猛火油柜”。
疏通商路:发布《护商令》,明确对往来西域商旅(无论宋商、蕃商)的保护与税收优惠,派遣牙兵小队定期巡逻甘、凉、肃、瓜、沙主干道,打击小股马匪。
在关键隘口增设驿站与补给点。
联络各方:正式向高昌回鹘派出都护府属官,与先前设立的“商团总办”对接,协调双边贸易,并“顺道”拜访西州回鹘(高昌回鹘的别称)周边部落。
秘密派遣“商队”携带第二批约定物资与加密信件,前往西辽,并与西辽秘密联络代表(已随首批物资抵达甘州)建立固定联系渠道。
经营河西:在弱水流域划定区域,设立“西域贸易专属屯田区”,招募流民、归附蕃部种植苜蓿(牧草)、棉花、葡萄等经济作物,并建立加工毛皮、鞣制皮革、酿制葡萄酒的工坊,为西域贸易提供特色商品。
同时,设立“官马场”,秘密收购、驯养来自高昌、西域乃至河中地区的良种战马。
情报网络:以甘州为中心,构建辐射河西、渗透西域的情报网。
利用商人、僧侣、行医者、工匠等多重身份,向高昌、西辽、乃至更远的撒马尔罕、布哈拉等地派遣坐探,重点搜集蒙古在西域的驻军、动向、物资储备、附庸国态度等情报。
河西都护府的设立与高效运转,如同在帝国的西部边疆安装了一个强有力的心脏与大脑。
它使得此前分散、自发、甚至有些混乱的西域经营活动,瞬间变得有组织、有规划、有力量。
甘州迅速成为西域情报的汇聚中心、对西方贸易的调度中枢、以及抗蒙秘密战线的西部总枢纽。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开。
高昌回鹘宫廷对此反应复杂,既有对宋廷如此重视西域的警惕,也有对都护府可能带来更稳定、更大规模贸易的期待,巴而术王特意遣使至甘州“祝贺”,实则打探虚实。
西辽耶律夷列闻讯,则大感振奋,视都护府为可靠的后方支撑点,抗蒙信心有所增强。
西夏的东西两朝廷则深感不安与压力,宋军在西线的存在感骤然增强,且明显带有长驻经营的意图,这让他们在应对内部争斗和蒙古威胁时,更加束手束脚。
至于蒙古,木华黎方面是否已侦知此事细节尚不确定,但宋人在河西的活动突然变得活跃且有组织,必然引起了其高度警惕,只是其当前主要精力仍在消化北方、监控金国残部、及准备应对大汗东归,暂时难以全力西顾。
临安,紫宸殿。
赵构阅读着刘子羽发回的第一份详尽的河西都护府开府禀报及初期规划,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笑容。
他对侍立一旁的李纲、赵鼎道:“刘子羽,果不负朕望。河西局面,已初见纲目。”
“陛下圣断,设立都护府,实乃画龙点睛之笔。”
李纲赞道,“自此,西域经略,有本有源,有枝有叶矣。”
“然,”赵鼎依旧持重,“都护府初立,根基未稳。西夏、蒙古,皆在侧目。
刘子羽肩头担子,重逾千钧。
朝廷需持续倾注资源,密切关切,随时应对可能之变局。
尤其需提醒刘都护,行事务必稳健,外示以通商怀柔,内实以缮甲治兵,切不可贪功冒进,予敌以口实。
当前要务,仍是‘立稳脚跟,广布耳目,厚植根基’,而非‘开疆拓土’。”
“赵卿所言甚是。”
赵构颔首,“传朕旨意,对河西都护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在限度内),要政策给政策。
着户部、兵部、工部,对都护府所请,优先办理。
告诉刘子羽,朕不求其速胜,但求其‘稳’与‘实’。
三年之内,河西走廊要成为我朝西进的铁门槛与聚宝盆;西域诸国要知我大宋之富庶、文明与不可轻侮;至于蒙古……要让他们感觉到,西向之路,并非坦途,亦有荆棘!”
旨意化作六百里加急,飞驰向西北。
河西都护府的建立,标志着南宋的西域战略进入了全面实施、系统推进的新阶段。
帝国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效率,越过陇山,漫向河西,其势虽缓,其意已坚。
一面崭新的、象征着经略、守护与联通的赤帜,已在祁连山下猎猎扬起。
而它将要飘扬向的远方,是那片承载着汉唐记忆、如今却笼罩在蒙古铁蹄阴影下的辽阔天地。
一场跨越万里、关乎文明兴衰的宏大博弈,其西部战场,已然摆开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