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二年,夏秋之交。
喀什噶尔(今新疆喀什),这座位于帕米尔高原东麓、塔里木盆地西缘的千年古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与繁华。
作为丝绸之路南北两道交汇的总枢,它本就商旅不绝,但今年的景象尤为不同。
穿城而过的吐曼河两岸,新近出现了大片用中原样式搭建的砖木结构商铺和货栈,门口悬挂的招牌,多用汉字书写,间或配有回鹘文或波斯文译注。
“泉州王氏丝绸庄”、“成都刘记蜀锦阁”、“江宁周氏瓷器行”、“武夷山茶社”……各式招牌琳琅满目。
空气中混合着丝绸的柔光、瓷器的清凉、茶叶的馥郁、香料的浓烈,以及烤馕、羊肉和孜然的诱人香气。
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商人、旅客、脚夫、僧侣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驼马嘶鸣声、算盘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声。
这里,已成为南宋商人在西域最大的聚集地与货殖中心。
自联合商团成功打通商路、河西都护府提供安全保障以来,嗅到巨大商机的南宋商人便不再满足于仅仅随大队行动。
他们或独自,或结伴,带着更加精细分类的货物和更灵活的商业策略,沿着已经探明的道路,源源不断涌入喀什噶尔。
这里东接于阗、莎车,西通费尔干纳、撒马尔罕,北连疏勒、龟兹,南抵印度、克什米尔,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喀什噶尔,处于一个相对权力真空期——旧的喀喇汗王朝统治早已瓦解。
蒙古西征大军尚未正式接管至此,本地由一些回鹘、葛逻禄贵族和伊斯兰教长联合管理,对商业持开放态度,只要缴纳商税,便不太干涉。
精明的宋商很快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他们带来了西域最受欢迎的高档丝绸(特别是宋锦和缂丝)、轻薄莹润的影青瓷与龙泉青瓷、压制成块的砖茶与精细的散茶,以及漆器、文具、书籍、药材等。
他们不仅零售,更擅长大宗批发和以货易货,用东方的货物交换中亚的骏马、波斯的地毯、印度的香料、于阗的美玉以及大食的玻璃器。
巨大的利润吸引着更多宋商前来,甚至一些川陕、陇右的商人也将这里作为向西贸易的终点站或中转站。
为了方便联络互助、处理纠纷、储存货物,也为了在异乡有一个寄托乡情、保障安全的地方,几家实力最雄厚的宋商牵头,在城西吐曼河河湾一处较为清静的地段,合资兴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中原会馆”。
会馆采用江南园林与北方四合院结合的风格,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在一片土黄色的当地建筑中显得格外醒目。
馆内设有议事厅、客房、货栈、厨房,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关帝庙。
会馆不仅接待宋商,也欢迎高昌、于阗乃至西辽等地与宋交好的商人,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信息交汇中心和非正式外交场合。
随着宋商人数的增加和影响力的扩大,一个小小的“唐人街”在会馆周围自然形成。
不仅有商铺,还出现了由宋人开设的饭馆(提供面条、饺子等食物)、茶肆、澡堂甚至医馆。
一些宋商与当地女子通婚,在此定居下来。
汉语成为市场交易中的重要语言之一,不少本地商人、通事开始学习简单汉语。宋人的服饰(如褙子、直裰)、饮食(如饮茶)、年节习俗(如春节张贴桃符)也悄然在本地流传,引发了好奇与模仿。
一日,会馆内正为一批新到的蜀锦定价而争论不休,来自撒马尔罕的大食珠宝商阿里操着生硬的汉语笑道:“你们宋人,不仅货物精美,这做生意的劲头,也像戈壁上的胡杨,扎下根就不走了。这喀什噶尔,快变成小临安了!”
会馆主事,一位姓陈的泉州老海商,捻须回应:“阿里兄弟过奖。此地四通八达,人心慕利,正是我辈用武之地。生意往来,货殖互通,亦是王化之一端。大家和气生财,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这番话引得在场各族商人纷纷点头。
在喀什噶尔这个特殊的时空节点上,商业成为了最活跃、最有效的交流媒介。
南宋商人不仅带来了财富,更如同涓涓细流,将宋文化的因子无声地渗透进这片多元的土地。
他们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市场,更是一个文化前哨和情报节点。
会馆中往来的各色人等,交谈中无意透露的关于西方局势、蒙古动向、各地物产的消息,都被有心人悄然记下,通过特殊渠道,流向甘州的都护府,乃至万里之外的临安。
喀什噶尔的繁华市易,已然成为南宋西域战略中,看不见却又至关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