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满坐在工作站前,手指迅速敲击键盘,调取系统日志。
屏幕上一行行数据滚动而过,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用户Id已被注销,操作记录显示“信息核查为虚假内容”,删除动作为“监管级权限执行”。
她继续深挖后台缓存,试图恢复离线备份——但什么都没有。
不是被清空,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写入痕迹。
仿佛那个女人,从未在这个系统里存在过。
她调出指令来源,瞳孔一缩:删除请求来自一个名为“市综治办监管07”的账户,而该账户早在三个月前就已正式注销。
更诡异的是,Ip归属地指向市级数据中心内部机房,物理位置编号为b3-8,那是全市政务云的核心节点之一。
“他们在学我们的路数。”杨小满低声说,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只是用来堵别人的嘴。”
窗外夜色沉沉,城市早已入睡。
可她知道,在无数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睁着眼睛受苦,而有人,正在用最先进的技术把呼救声抹成静默。
她立刻拨通林晚舟的号码。
十分钟后,全国指挥中心灯火通明。
林晚舟站在投影墙前,黑发束起,神情如刀锋般锐利。
听完汇报,她没有多言,只在终端输入了一串六位代码:“启动蜂巢协议。”
房间内响起轻微的提示音——这是自“悦可驿站”上线以来从未启用过的应急机制。
一旦激活,所有用户端将自动进入分布式备份模式:每一份上传的数据不再集中存储于中心服务器,而是拆解成加密碎片,同步至附近五台处于活跃状态的设备中。
即使主系统被攻破或篡改,只要还有任意两台终端留存碎片,就能还原原始信息。
“这不是防御。”林晚舟望着屏幕上的网络拓扑图,“这是反击的起点。”
她转头看向陈迟:“需要你出面一次。”
陈迟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握着一杯凉透的茶。
他很久没出现在前线了,自从三年前那次数据泄露事件后,他就退到了幕后,只在关键时刻提供资源支持。
此刻他缓缓点头:“我以‘星辰安全’顾问身份联系赵振邦,让他走市政流程申请基站缓存调取。”
“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找什么。”林晚舟补充,“只问‘最近有没有异常数据滞留’,尤其是夜间非高峰时段的流量残留。”
“明白。”陈迟起身,语气平静,“他们会以为是例行网络安全审计。”
与此同时,周砚清已经埋首于另一套复杂的模型推演中。
他是整个项目中最擅长与制度博弈的人,总能在规则缝隙里找到撬动系统的支点。
这一次,他选择从最不可能的地方下手——能源。
“数据传输会耗电。”他在白板上写下公式,“哪怕再隐蔽的操作,也会在电力负荷曲线上留下微小波动。我们无法直接追踪数据流向,但可以反向测算它的重量。”
他调取了数据中心过去七天的用电记录,叠加政务外网流量峰值曲线,再比对官方日志中标记的“正常运维时间”。
很快,一组异常的时间差浮现出来:每天凌晨1:17至1:23之间,b3-8机房出现持续6分钟的额外负载,与任何备案任务均无关联。
“这就是他们擦除数据的时候。”周砚清眼神发亮,“每次操作带走约47mb原始包,足够容纳一段高清视频加三张伤情照片。”
他将整个分析过程抽象成一道数学建模题,隐去敏感关键词,发布在几所重点高校的计算机论坛:“某系统在固定时段出现非登记性能耗增量,请根据已有参数估算隐藏信息流大小及重构路径。奖金五万,限48小时。”
不到十二小时,三个学生团队独立提交了解答方案,其中两名甚至反推出了原始文件的大致结构。
杨小满看着还原出来的数据框架,指尖微微发颤。
她知道,这不只是技术胜利。
这是证明——当权力试图用沉默覆盖真相时,总会有人用另一种语言把它重新拼回来。
她打开邮箱,准备将结果加密发送给林晚舟,忽然注意到右下角一条不起眼的日志提示:
【边缘节点同步成功|来源设备:GSm-9527|地理位置:LN市西坪镇|信号强度弱】
那是那位农村妇女最后上传的位置。
原来,她的手机曾在断网前的一秒,自动触发了蜂巢协议,把一段加密碎片传给了邻居家孩子的平板、村口小卖部的监控主机,还有镇中学教师办公室的笔记本……
那一刻,杨小满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们不再是等待救援的人。
她们本身就是救援。
吴志明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着旱烟,眯着眼望着远处山梁上最后一抹夕阳。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那条他反复看了十几遍的消息还停在对话框里:【边缘节点同步成功|来源设备:GSm - 9527】。
他不懂什么“分布式”“加密碎片”,但他听懂了杨小满电话里的意思:“有人想让某些话消失,可我们偏要把它留下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径直走向村委活动室。
门一推开,十几个年轻人正低头刷短视频、打游戏。
他没说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点开那段被转码成儿童动画的视频——画面是一只小兔子蹦跳着找妈妈,背景音乐轻快,可角落里,一串闪烁的光点忽长忽短,像呼吸。
“你们装的那个蓝色应用程序,叫‘悦可驿站’的,都打开。”吴志明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嬉笑。
有人抬起头:“叔,这玩意儿真有用?听说是城里人搞的公益项目。”
“有用。”吴志明点头,“昨晚,有个女人说的话,被人删得干干净净。账号没了,手机文件也打不开。可她临死前录的音、拍的照,还是传出来了——就靠你们手机里这个应用程序,自动存了一小块。”
屋里静了几秒。
“那……咱们能干啥?”一个戴眼镜的男孩问。
“从今天起,每晚十点,打开‘互助模式’十分钟。”吴志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不发朋友圈,不点赞,就让它在后台运行。咱们不干别的,就帮那些说不出话的人,存一句话。”
没人笑他土,也没人质疑。
这些孩子大多在外地上学回来,见过城市的冷漠,也听过亲戚被家暴却不敢报警的事。
他们知道,有些声音,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也没人听。
当晚十点,全村十七部手机同时亮起蓝光。
第二天,邻村听见风声,主动来问怎么加入。
第三天,镇中学老师悄悄下载了应用程序,在班会上轻描淡写地说:“最近网络安全课讲数据备份,大家试试这个新工具。”
不到七十二小时,全县三百二十八个自然村,形成了三百多个流动存储节点。
它们散落在田埂边、校舍里、小卖部柜台后,像星火般悄然连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每一次开机,每一次联网,都在为某个即将被抹去的声音做一次无声备份。
而此时,杨小满已带着恢复的数据重返事发村庄。
车停在村道尽头,她没穿制服,也没带证件,只背了个双肩包,像个普通志愿者。
但她心里清楚——那个上传求助视频的女人,已经不在原来那间低矮的瓦房里了。
打听一圈,村民支支吾吾:“好像是……送去心理疏导中心了,说是情绪不稳定。”
杨小满不动声色,转身联系团队成员,分散入住周边三个民宿。
当晚,无人机升空,贴着树梢飞行,红外热成像镜头缓缓扫过那栋隐蔽在半山腰的两层小楼——墙体冰冷,唯有一楼东南角房间持续散发人体热量,且门窗被加装铁条,通风口极小。
处于拘禁状态。
不能强行闯入。
对方背后有体制内的影子,一旦激化,反而会让女孩处境更危险。
她需要证据,也需要时机。
回到临时工作站,她将热成像图逐帧处理,提取出房间轮廓与位置坐标,再嵌入一段三分钟的动画短片:小女孩提着灯笼走夜路,沿途每盏灯熄灭前都会闪一下特定节奏的光。
摩斯密码被巧妙编进光影变化中:我在东屋。东屋。救我。
第二天清晨,村小学广播准时响起。
“现在播放一则安全教育动画,请同学们认真观看。”
孩子们围坐在操场上看投影,笑声阵阵。
而村中几户人家的电视、手机推送的本地资讯应用程序,也都插入了这条“公益宣传片”。
无数双眼睛看着,无数台设备默默完成了二次传播与缓存。
直到夜里,那张写着“有人看见我了吗?”的纸条,终于随着解救行动重见天日。
派出所接到报案时,所长还以为是家庭纠纷。
可当查到“心理疏导中心”既无医疗资质,又未在民政部门注册,账目还牵扯到县里两位干部的私人账户时,事情迅速升级。
突击检查当天,执法记录仪拍下了铁门后昏暗的房间、墙上斑驳的手印,以及床上那个瘦得几乎脱形的女孩。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
杨小满没有冲上去拥抱她,也没有说“对不起来晚了”。
她只是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双手冰凉颤抖,却在某一刻微微回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