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晟的笔尖在纸上顿住,他看着苏青,眼中满是挣扎。
“苏先生,此举无异于与整个西京官场为敌。孙万财背后是户部尚书,我们……”
“所以,才要让他没有退路。”苏青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周大人,你手握圣旨,代表的是皇权。在西京,你就是天。天,是不用跟蝼蚁讲道理的。”
周晟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笔走龙蛇。
墨迹未干,告示就被独眼龙亲手接了过去。
“去,带着你的人,把这告示上的内容,给老子喊遍全城!谁家门口没听到声,老子就让他全家都没声!”血公子靠在门框上,对着独眼龙懒洋洋地吩咐。
独眼龙一个激灵,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比千斤的铡刀还重。他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他那群刚刚包扎好伤口的手下,冲进了夜色。
凄厉的锣声和嘶哑的喊声,很快划破了西京死寂的夜。
“孙知府开恩!明日辰时,府衙开仓放粮!”
“孙大人体恤万民!捐出全部家产,救济灾民!”
一声声呐喊,如同惊雷,在每一条小巷,每一个墙角回荡。
那些刚刚喝下一碗热粥,蜷缩在角落里取暖的灾民,猛地睁开了眼睛。
孙府。
孙万财刚刚换上一身丝绸睡袍,准备安寝,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
孙万财不等他说完,已经听到了那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喊声。
他冲到窗边,推开窗户,那句“捐出全部家产”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孙万财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肥硕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
整个孙府,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西京府衙门前那条宽阔的街道,已经被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
成千上万的灾民,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没有喧哗,没有推搡,只是静静地站着,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那眼神里,有渴望,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
辰时。
东营的马车,在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通道中,缓缓驶来。
周晟一身绯红官袍,手按佩剑,面沉如水。
苏青依旧披着那件狐裘,脸色苍白,安静地坐在车辕上。
胖子和血公子跟在车后,一个扛着空空如也的大铁锅,一个把玩着那把要命的剔骨刀。
马车停在府衙门口。
府衙大门,依旧紧闭。
人群中开始出现压抑不住的骚动。
“开门!”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开门!开门!”
数万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山呼海啸,震得府衙的门都在微微颤抖。
周晟走到门前,抽出佩剑,用剑柄重重砸在门上。
“孙万财!开门接旨!”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血公子笑了。
他走到门前,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厚重的门栓处,轻轻一弹。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门栓,应声而断。
血公子一脚踹开大门。
门内,孙万财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面如死灰地站在院中。他身后,几十名家丁护院,手持刀枪,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孙万财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人群中那个扛着铁锅的胖子身上,又落在了那个笑意盈盈的血公子身上。
他知道,他没得选。
“周大人……苏先生……”孙万财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下官……下官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还望……”
“孙大人。”苏青打断了他,声音温和,“百姓们,都在等着孙大人的恩典呢。”
他指了指门外那黑压压的人群。
孙万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了一眼,腿就软了。
那不是百姓。
那是一群随时会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的饿狼。
“开……开仓……”孙万财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身后的管家,哭丧着脸,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
府衙后院,那几座巨大的粮仓,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缓缓打开。
“轰隆——”
当粮仓的大门敞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金黄色的谷米时。
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震天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无数人喜极而泣,跪倒在地,朝着粮仓的方向,拼命磕头。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胖子看着那满仓的粮食,眼睛都红了,他扔下铁锅,像个孩子一样冲了进去,抓起一把米,放在鼻子下使劲地闻。
“好米!都是好米啊!”
周晟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也湿了。
他转过头,看向苏青,眼中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苏青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欢呼的人群,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身后的血公子低声说了一句。
“去孙府看看。”
血公子舔了舔嘴唇,身形一闪,消失在人群中。
孙万财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半生的积蓄,如同流水一般被运出府衙。他的心,在滴血。
就在这时,一个贴身的小厮,趁着混乱,悄悄凑到他耳边。
“老爷,后门已经备好了快马,咱们……”
孙万-财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怨毒与疯狂。
他没有理会那个小厮,而是死死地盯着正在指挥衙役搬运粮食的周晟。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人群的角落里,几个看似普通的灾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悄无声息地,朝着周晟的方向挤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