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默过上了规律而充实的生活。白天在吴记货栈帮赵掌柜整理账目、核对货单。他那手算盘绝活和清晰明了的记账方法,让原本繁琐的工作变得轻松不少,连一向严肃的赵掌柜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工作之余,他便开始在货栈附近转悠,熟悉环境。西市果然与东市气质迥异。如果说东市是满足日常所需的“大超市”,那西市就是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国际商贸中心”。
这天下午,手头工作忙完,赵掌柜难得地摆了摆手:“去吧,年轻人,去市上逛逛,总闷在店里也不好。”
陈默道了声谢,怀着几分兴奋,独自扎进了西市的人流中。
没走多远,他就被一阵奇特的音乐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街角空地上,几个高鼻深目、卷发虬髯的胡人,正弹奏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乐器——有的像缩小版的竖琴,有的像带长颈的琵琶,音色婉转悠扬,带着浓郁的异国情调。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长安百姓,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这是……西域来的乐师?”陈默挤在人群里,看得入神。那音乐的旋律与他听惯的钟鼓雅乐截然不同,自由而奔放。
继续往前走,空气中的香料味越来越浓。一家挂着“安息香药”幌子的店铺前,围了不少人。店主是个裹着头巾的胡商,正用生硬的雅言向顾客推销着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树脂、根茎和干花。
“此乃乳香,焚之可通神明,净室宇……”
“这是没药,止血生肌有奇效……”
“还有这胡椒,烹肉去腥,乃调味上品!”
胡椒!陈默眼睛一亮,这玩意儿在唐代以后才大量传入,没想到汉武帝时期的西市就已经能见到了!他凑近看了看,那胡椒粒个头不大,颜色暗红,价格却贵得惊人,旁边一个穿着绸衫的商人只买了小小一包,就付出去不少铜钱。
“真贵啊……”他暗自咂舌,这简直就是奢侈品。
再往前,是专卖珠宝珍玩的区域。这里的店铺更加考究,橱窗里陈列着晶莹剔透的琉璃器、温润光洁的玉器、色彩斑斓的宝石,还有来自海洋的珊瑚、珍珠。进出这里的顾客,也多是衣着华贵,仆从环绕。
陈默在一个卖琉璃的摊子前驻足。那胡商老板见他看得入神,操着怪异的腔调热情招呼:“客官,好眼光!这琉璃瓶,来自极西之大秦,晶莹如水,世间罕有!”
陈默看着那泛着绿光、确实比同时期中国琉璃更加透明的瓶子,心里感慨,这就是早期的东西方贸易啊。他笑了笑,摆手表示买不起,那胡商也不介意,转而招呼其他客人。
穿过珠宝区,一阵更加嘈杂和特殊的气味传来——那是牲畜、皮革和陌生体味混合的气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的空地上,正在进行着牲口交易。除了常见的牛马,陈默竟然看到了几匹高大神骏、脖颈弯曲优美的骆驼!它们安静地跪伏在地,嘴里反刍着,眼神温顺而漠然,仿佛对这遥远东方的喧嚣早已习惯。
“这就是‘沙漠之舟’啊……”陈默远远看着,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是这些骆驼,驮着丝绸、瓷器和梦想,踏出了那条伟大的丝绸之路。
他还看到了几个肤色黝黑、头发卷曲得像羊毛的昆仑奴,正沉默地跟在一些胡商身后,搬运着沉重的货物。
西市的包容与国际化,让他大开眼界。这里就像是一个微缩的世界舞台,各种文化、商品、人种在此交汇、碰撞。
走着走着,他感觉有些口渴,便在一个卖“浆水”的小摊前坐下,花两钱买了一碗。
正喝着,旁边两个看似常年在西市混迹的汉人掮客的对话,飘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匈奴那边最近不太平。”
“哦?又打草谷了?”
“不是,好像是几个部落内讧,争夺草场。有个叫什么……右贤王的,势力涨得很快,对咱们边郡的威胁怕是更大了。”
“唉,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商路要是不通,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右贤王?陈默心中一动,这是匈奴的重要贵族,后来与卫青多次交手。看来,北方草原的局势已经开始动荡,汉武帝对匈奴用兵的大背景正在形成。
他默默地喝着略带酸味的浆水,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身处这个时代的信息中心,哪怕是小道消息,也可能蕴含着重要的价值。
夕阳开始西斜,给西市喧闹的街市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胡商们开始陆续收拢摊位,汉人店铺也准备上门板。一天的繁华渐渐落下帷幕。
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吴记货栈的方向走去。
回望身后这片逐渐安静下来的市场,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思考。长安的西市,不仅让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开放与包容,更让他感受到了帝国与外部世界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潜藏在繁华表象下的暗流——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以及帝国即将做出的回应。
他摸了摸怀里那几十枚铜钱,在这真正的“国际商贸中心”,他这点钱连像样的东西都买不起。
但今天见识到的一切,远比任何商品都更有价值。
知识、信息、对时代的感知,这些才是他目前最需要积累的“财富”。
回到货栈,阿旺看他一脸感慨的样子,笑着问:“怎么样,陈小哥?西市够开眼吧?”
陈默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
“名不虚传。”
他知道,这只是他探索这座伟大城市的开始。而他的目标,远比逛市场要宏大得多。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