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市籍”问题困扰了几天,陈默有些闷闷不乐。这天下午,赵掌柜见他核对完账目后有些神思不属,便难得开了金口:“库房里新到了一批河东来的麻布,你去西市寻‘李氏帛铺’的李掌柜,问问他们上月那批葛布的尾款何时结清,顺便散散心。”
陈默应了下来,这跑腿的活儿正好能让他透透气。
西市依旧热闹非凡。他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朝着记忆里李氏帛铺的方向走去。路过那片胡商贩卖香料药材的区域时,各种奇异浓烈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耳熟、带着点焦急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这……这如何可能?分明是八十钱一两的麝香,三两三钱,合该二百六十四钱!你怎敢算作三百钱?!”
陈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寻常细麻长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正站在一个胡商摊位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锦囊,面红耳赤地与那高鼻深目的胡商争论。那胡商抱着胳膊,一脸“你爱买不买”的倨傲表情,用生硬的雅言重复道:“就是三百钱!不买,放下!”
陈默仔细一看那中年人,乐了!这不是在渭水渡口有过一面之缘、还承蒙他帮忙说过话的那位王津吏吗?他怎么也来西市了?还穿着便服,看来是休沐日出来逛街。
再看那胡商,明显是看王津吏像个不懂行的文人,故意抬价欺负生客。三两三钱麝香,按八十钱一两算,确实是二百六十四钱,这胡商四舍五入得也太狠了,直接抹了零头还倒加三十六钱,心够黑的。
王津吏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他显然不擅长这种市井讨价还价,手里捏着锦囊,放下吧,舍不得这好不容易看中的麝香;买吧,又实在咽不下这被明宰的恶气。
陈默见状,心里立刻有了计较。这可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他整了整衣冠,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对着王津吏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哎呀!这不是王令史吗?真是巧遇!您也来西市采买?”
王津吏正自尴尬恼怒,闻声转头,看到陈默,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立刻认出这个换了干净衣服、说话也利索了不少的年轻人。
陈默赶紧提醒:“令史忘了?渭水渡口,吴记商队,小子陈默,曾蒙令史行过方便。”
王津吏这才恍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毕竟当初他也有索贿不成反被将了一军的糗事,但此刻他正需台阶下,便顺势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哦……是你啊。你怎在此?”
“小子如今在西市一家货栈帮闲。”陈默简单带过,然后目光转向那胡商摊位上的麝香,故作惊讶道,“令史是看中这麝香了?成色确实不错。” 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般对王津吏说,“不过这西市的胡商啊,定价有时确实虚高。像这等成色的麝香,小子前两日见那边‘安息香药’铺才卖七十五钱一两,若是买得多,还能再便宜些。”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那胡商听见,而且点明了另一家竞争店铺和更低的价格。
那胡商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不善地瞪了陈默一眼。
王津吏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陈默是在帮他砍价,精神一振,顺着话头就对胡商说:“听见没?七十五钱!你这八十钱本就贵了,还敢虚报数目?!”
胡商见遇到了懂行的,又怕生意真黄了,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嘟囔着:“七十五钱……那也要二百四十七钱五铢,算你二百四十八钱好了!”
陈默心里飞快计算,三两三钱约合后世50克左右,按七十五钱一两算,确实差不多这个数。他笑了笑,对胡商说:“店家,做生意讲究诚信,二百四十七钱五铢,零头抹了,二百四十七钱,图个吉利,如何?我们令史以后说不定常来关照你呢。”
他既点明了王津吏的官员身份,暗示不好惹,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胡商看了看面色不愉的王津吏,又看了看笑呵呵但眼神清亮的陈默,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了,只好悻悻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二百四十七钱,拿去吧!”
王津吏这才面色稍霁,付了钱,小心地将那锦囊收入怀中。
离开摊位,王津吏对着陈默,脸色好看多了,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没想到你对此道也颇为精通?方才多谢你了,省得老夫被那胡商讹诈。”
“令史客气了,举手之劳。”陈默谦逊道,“小子整日在市井厮混,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些皮毛。”
王津吏点了点头,似乎对陈默的印象大为改观。他打量着陈默,问道:“你如今在那货栈,做些什么?”
“主要是帮着核对些账目,整理货单。”陈默如实回答,顺便提了一句,“方才正是奉掌柜之命,去前面李氏帛铺询问一笔款项。”
“哦?你还懂算账?”王津吏来了兴趣。
“略知一二。”陈默保持低调。
两人边走边聊,王津吏大概是心情好了,话也多了起来。他抱怨了几句渭水渡口公务的繁琐,又感叹长安居大不易,物价腾贵。
陈默耐心听着,适时附和几句,显得既尊重又懂事。他感觉到,这位王津吏虽然官职不高,但身处渡口这样的交通要冲,信息灵通,人脉或许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绝对是一条值得维系的人脉。
走到一个岔路口,王津吏停下脚步,对陈默说:“老夫家住尚冠里,今日多谢你了。日后若在渡口有事,可来寻我。” 这算是给出了一个承诺。
陈默心中暗喜,连忙躬身:“多谢令史!令史慢走!”
看着王津吏消失在人群中,陈默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中多日来的憋闷都散去了不少。
这次意外的巧遇,不仅化解了对方曾经的些许不快,还成功拉近了关系,获得了一个小小的承诺。这比他预想中接近权贵的过程,要顺利和自然得多。
他抬头看了看西市喧嚣的天空,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在这长安城,除了硬闯,还可以靠脑子、靠机缘,一点点编织自己的关系网。
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