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市镇的天刚蒙蒙亮,鸡叫得比谁家都欢实,混着“磨剪子嘞”的吆喝、车轮碾过石板的“吱呀”声,还有不知哪家娃子扯着嗓子哭,把人从梦里拽出来。
商队的伙计们揉着眼睛爬起来,三下五除二捆好铺盖,给牲口添了草料,吴管事叉着腰喊:“利索点!赶在城门刚开就进去,省得排队!”
陈默揣着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摸了摸头上那顶遮着短发的旧幞头,麻布褂子上还沾着昨晚的草屑,他拍了拍,深吸一口气——这口气里混着牲口粪味和远处摊饼的焦香,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踏实。
“走了走了!”吴管事一甩鞭子,车队慢悠悠动起来,混进往灞桥去的人潮里。
灞桥比远瞅着更吓人,桥墩跟壮汉的腰似的粗,桥身横在灞水上,走上去“咚咚”晃,陈默扶着车帮往下看,水哗哗流,看得眼晕。“这桥真他妈结实。”他忍不住骂了句糙话。
“那是!”阿旺凑过来,唾沫星子差点溅他脸上,“这可是嗓子眼!前些年大修,监工的官儿敢偷工减料?头都得给砍下来挂桥头上!”
过了桥,长安城墙跟从地里长出来的山似的,直插云里头,左右望不到头。陈默仰着脖子瞅,脖子都酸了,城垛上的兵卒跟小泥人儿似的,可那股子威严劲儿,压得人不敢喘气。他咽了口唾沫,这就是帝都?比书里写的狠多了。
他们奔的是宣平门,听说商队进东市都走这儿。离城门还有半里地,队伍就堵上了,跟条长虫似的慢慢挪。城门楼子跟蹲那儿的老虎似的,红旗子飘得猎猎响,持戟的兵卒跟庙里的神像似的,眼神刮得人皮肤疼。
“把‘传’都攥紧了!货单别他妈弄丢了!”吴管事扯着嗓子喊,自己手里那卷竹简捏得皱巴巴的。
陈默手心冒冷汗。别人都有正经“传”,就他揣着张霸陵县寺开的临时“验”,木牍糙得很,就写着“年二十余,面白,随商队入京”,跟废纸似的。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牍,边角都快被他摸光滑了。
队伍磨磨蹭蹭往前挪,陈默看见城门洞两边的兵卒,甲胄亮得晃眼,长戟尖闪着寒光。里头设着案几,几个小吏耷拉着脸,翻着人家的文书,时不时敲敲货箱,跟审贼似的。
终于轮到他们。吴管事哈着腰把竹简递过去,一个留山羊胡的税吏接过,眯着眼念:“皮货八十张……陶器五十件……黍米十斛……”念着念着突然抬头,手指头点着竹简:“这皮货写的啥玩意儿?啥品类?值多少钱?想蒙混过关?”
吴管事脸都白了,赶紧赔笑:“回令史,多是羊皮,掺几张狐皮,不值啥钱,就是……”
正这儿扯着,一个尉史过来验身份,脸跟铁板似的:“你的‘传’!”
伙计们挨个递上去,尉史看一眼扔回来,跟扔石头似的。很快就轮到陈默,他手都抖了,把那片破木牍递过去。
尉史瞅了一眼就皱紧眉头,用手指头敲得木牍“啪啪”响:“临时‘验’?霸陵县开的?你不是这商队的?”
声音不大,可旁边几个兵卒“唰”地看过来,眼神跟刀子似的。陈默后背“嗖”地冒冷汗,强撑着说:“回尉史,小的……会点算术,帮吴掌柜核账的。盘缠花光了,才开了这‘验’,就想进城投个亲,没别的心思。”
“算术?”尉史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尤其盯着他那幞头底下的头发轮廓,还有他那口不太地道的口音,“我看你像逃奴!要不就是匈奴的细作!”
“细作”俩字一出口,旁边兵卒的手都按在戟上了,陈默心“咯噔”一下,差点尿裤子——这帽子扣下来,脑袋得搬家!
“哎,王尉史,”刚跟吴管事算账的山羊胡税吏不耐烦地抬头,瞅了陈默一眼,突然说,“这小子刚才帮我核了几个数,算得比算筹还快,倒不像瞎混的。”
吴管事赶紧挤过来,脸都笑僵了:“是是是!王尉史,这小哥算术真没的说!小的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绝不是歹人!”
王尉史瞅瞅税吏,瞅瞅吴管事,又瞅瞅陈默那发白的脸,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木牍扔回来,差点砸在陈默脸上:“滚进去!记着,长安城里别他妈惹事,不然打断你的腿!”
“谢尉史!谢令史!”陈默捡回木牍,手还在抖,跟吴管事一起点头哈腰。
商队赶紧赶着车往里挪,穿过十多米长的城门洞,光线忽明忽暗,最后“唰”地亮起来——陈默回头瞅了一眼,城门外面还排着老长的队,兵卒的脸跟门神似的。
他喘了口气,摸了摸裤裆,还好没湿。
往前一看,眼睛都直了。
长安城里的热闹,比东郊市镇强百倍!宽得能跑马车的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穿丝绸的贵人、扛活的力夫、挎着篮子的妇人、追着打闹的娃子……吆喝声、笑声、车铃声混在一起,跟潮水似的涌过来。
陈默咽了口唾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长安,老子他妈进来了!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