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这会儿跟个偷摸蹲墙根的耗子似的,人明明坐在建章宫档案室,对着那堆记满边境粮草数的竹简,魂儿早飞到未央宫金銮殿了,耳朵支棱得比谁都尖——心里头的小人儿正扯着嗓子喊:吵啊!往死里吵!看谁干得过谁!
手里捏着的竹简都快被攥出水了,指节泛白,指腹磨得生疼也没知觉。冯老吏跟踩了火炭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脚后跟碾得地面咯吱响,嘴里碎碎念:“该开吵了吧?咋还没信儿?急得人尿都快憋不住了!”
“冯老您别转了成不?”陈默头都晕了,“转得我眼冒金星。陛下……这次能成不?”
冯老吏“嗤”了一声,脚底板还在动:“在这长安城混,谁敢说准话?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珠子亮得吓人,“这次不一样!咱备的那些数,粮草多少、能撑多久、占了地盘咋守,一笔一笔都记着呢!实打实的账,我就不信那帮老糊涂还能睁眼说瞎话!”
话音刚落,一个小内侍跟被猫追的耗子似的,“哧溜”钻了进来,袍子都跑歪了,扶着墙直喘气,对着冯老吏就喊:“吵……吵起来了!殿上都快掀翻顶了!”
陈默“噌”地蹦起来,膝盖磕到案几都没觉疼,急吼吼地问:“咋吵的?快说!”
小内侍咽了口唾沫,手舞足蹈学得带劲:“窦婴那老东西先跳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得前排大臣满脸!说啥‘夷狄那疙瘩,糊弄着就行,犯不着动刀兵’,还骂咱瞎折腾,要把国家折腾穷!”
“放他娘的屁!”陈默气得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木盆,水洒了一地,“匈奴那帮狼崽子,不摁住早晚啃咱骨头!”
“可不是嘛!”小内侍也跟着起劲儿,“咱这边新上来的光禄大夫直接怼回去了!拍着案几说‘匈奴是豺狼!你不打服他,他能跟你讲规矩?’还把咱算的账甩出来,哪月耗多少粮、能保几年安稳,说得清清楚楚!听得我都想叫好!”
“干得漂亮!”陈默攥紧拳头,指节咔咔响,“窦派的人没辙了吧?”
“哪能啊!”小内侍脸垮下来,“又跳出个老东西,扯什么‘清静无为’,还暗戳戳骂咱大人‘蛊惑陛下打仗’,我听着都想抽他!”
“抽他娘的!”陈默爆了句粗口,胸口起伏得厉害,“卫青呢?他没说话?”
“说了!说了!”小内侍眼睛发亮,“卫将军站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精神!指着地图说哪处能扎营、哪处能设哨卡,说得窦派的人哑口无言!好几个老将军都点头呢!”
陈默刚提起的气还没顺匀,小内侍的脸“唰”地白了,声音也抖起来:“可……可长乐宫的曹常侍来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眼皮直跳。
“那老东西被人抬着进来,慢悠悠地说……太皇太后问陛下‘是想学秦始皇吗?’”
“操!”陈默一口脏话爆出来,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地上,人“咚”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秦始皇?这他妈不是咒人吗?拿亡国说事,这招也太阴了!
他盯着地上散落的竹简,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都是他一笔一划算出来的,此刻看着却像一堆废纸。
“然后呢?”陈默的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然后……陛下脸黑得像锅底,说‘容后再议’……就散朝了。”小内侍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容后再议?再议个屁!”陈默猛地踹向旁边的木架,竹简哗啦啦掉了一地,“这他妈明摆着又是黄了!窦家那帮老东西,就会拿辈分压人!操他娘的!”
冯老吏蹲在地上,抓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长长地骂了句粗话,然后颓颓地松开手:“胳膊拧不过大腿哟……这长安的天,黑得没边了……”
陈默望着档案室那高得压抑的梁顶,心里头像被塞了团烂棉絮,又闷又堵。他捡起根竹简,狠狠砸在地上:“凭什么啊……咱算得再细、说得再清,抵不过人家一句瞎掰的话?这狗屁朝堂!真他妈操蛋!”
卫青那股锐气劲儿,陛下捏紧拳头的样子,还有自己熬了好几个通宵算的账……全成了笑话。
他第一次觉得,这长安城的墙,厚得能闷死人。
连一向乐观的冯老吏都这样了,可见这次打击有多大。
陈默看着档案室里那些他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记载着详实数据和周密方案的竹简木牍,只觉得无比讽刺。
数据再详实有什么用?方案再周密有什么用?
抵不过人家轻飘飘一句话!
抵不过一句诛心的‘欲效秦始皇否’!
这朝堂……真他娘的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实力和辈分压制面前,所谓的道理、数据、甚至才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陛下……您还能忍多久?
我们……还有机会吗?你
陈默抬起头,望着建章宫那高大却压抑的屋顶,心中一片冰凉。
(第七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