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马沟?去那儿送死吗!”李广一巴掌拍在沙盘边上,震得代表汉军的小旗簌簌直跳,“那地方连匈奴人都绕着走!”
老将军须发皆张,像头被惹毛的狮子。他身后几个将领跟着点头,眼神里全是不赞同。
卫青没说话,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着。沙盘上新标出的葬马沟像个张开的麻袋口,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窄路能进去。
陈默站在沙盘另一头,感觉无数道目光钉子似的扎在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偌大的军议厅里显得有点单薄:
“正因为匈奴人不敢进,才是最好的埋伏点。”
“埋伏谁?埋伏兔子吗?”李广的副将嗤笑,“那沟长二十里,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韩安咳嗽着想站起来帮腔,被陈默用眼神制止了。
“我们不进沟。”陈默拿起三面小旗,分别插在沟口两侧和后方高地,“在这三处设伏。等右贤王追进来,堵死沟口。”
厅里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右贤王是傻子吗?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钻?”
陈默等笑声稍歇,才慢慢开口:“他会的。只要诱饵够香。”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展开。上面画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四周有匈奴王庭的狼头标记。
“这是……”
“右贤王最宠爱的阏氏的车驾。”陈默抬头,迎上李广质疑的目光,“三日后,她会‘恰好’经过葬马沟附近。”
满堂哗然。几个老将面面相觑,连卫青都皱起了眉头。
“你从哪弄来的消息?”李广逼近一步,眼神锐利,“该不会是匈奴人故意放出来的饵吧?”
陈默感觉怀里的打火机又开始发烫。他面不改色:“我在胭脂山撒的辣椒粉里,混了种特制的香料。只有右贤王阏氏最爱的猎犬能闻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猎犬,现在在我们手里。”
韩安突然猛拍大腿:“怪不得!前两天你让老夫去偷狗,原来是为了这!”
李广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花里胡哨。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不是这些歪门邪道!”
“飞将军说得对。”陈默忽然转了话锋,“所以主力决战,还要仰仗您。”
他指向沙盘上葬马沟外的一片开阔地:“请老将军率一万精骑在此列阵。若右贤王不上当,便由您正面迎敌。”
李广愣住,狐疑地打量陈默:“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双保险。”卫青终于开口,手指划过沙盘,“陈默的计策若成,可以最小代价歼敌。若不成,就按老将军的战法来。”
军议厅里的气氛稍稍缓和。李广盯着沙盘看了半晌,突然摇头:
“葬马沟地势太险。就算真把右贤王引进去,我们的人怎么出来?”
陈默走到沙盘前,指着沟底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这里有条暗河,旱季是干的。我查过朔方郡志,三日后是朔月,暗河会短暂涨水。我们趁水位未涨时进去,完成任务后顺水流走。”
“胡闹!”李广的副将又叫起来,“暗河?你怎么知道三日后一定涨水?”
“我看过星象。”陈默面不改色地扯谎,“也问过当地牧民。”
其实是从后世的水文资料里查的。这条暗河每月朔望各涨水一次,比钟还准。
李广死死盯着陈默,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良久,老将军突然抓起代表自己部队的旗子,重重插在开阔地上:
“老子就在这儿等着。要是你的计策不成……”他冷哼一声,“别怪老夫说话难听。”
军议不欢而散。将领们鱼贯而出时,都在窃窃私语。陈默听见“墨家”“妖术”之类的词飘过来。
卫青等人都走了,才走到沙盘前,盯着葬马沟出神:
“有几分把握?”
“五成。”陈默实话实说,“剩下五成,看天意。”
“要是失败呢?”
“那我负责把右贤王引到李将军阵前。”陈默轻声道,“不会让弟兄们白死。”
当夜,陈默独自在院子里观星。北斗的勺柄指向正北,确实是朔月将至的天象。
陈牧悄悄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馕:“先生,葬马沟……我阿爸去过。”
陈默接过馕:“然后呢?”
“他说沟里有很多白骨头,人骨马骨都有。”少年声音发颤,“还听见鬼哭。”
“世上没有鬼。”陈默掰开馕,分他一半,“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后半夜下起小雨。陈默被怀里的打火机烫醒,发现金属壳上的“葬”字旁,新浮现出“朔”字的偏旁。
他起身掌灯,重新审视地图。葬马沟的暗河应该通向……他手指停在一处标记着古墓的地方。
次日清晨,探马带回惊人消息:右贤王阏氏的车驾提前出发了,而且走的正是葬马沟方向。
“不对劲。”韩安拄着拐杖来找陈默,“太巧了。”
陈默正在检查要带的装备。除了常规的兵器火药,还有几包特制的药粉。
“是很巧。”他把药粉分装进防水皮囊,“巧得像有人故意给我们送机会。”
“那还去?”
“去。”陈默系紧皮囊,“看看谁在钓鱼。”
出发前,李广特意来送行。老将军递给他一壶酒:
“小子,活着回来。老夫还想听听你的星象是怎么看的。”
陈默灌了一口。酒很烈,烧得喉咙疼。
三千死士在雨中静默出发。每人除了兵器,还带着浮木和羊皮囊。陈牧非要跟着,被陈默按住了:
“留在这儿。要是我们回不来,有人得记住发生了什么。”
葬马沟比想象的更阴森。两侧峭壁如刀削,沟底布满乱石,确实散落着不少白骨。雨水冲涮着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在预定埋伏点蹲守到午后,沟外终于传来马蹄声。但不是阏氏的车驾,是右贤王的王旗。
“中计了。”副将低吼,“他们在外面埋伏我们!”
几乎同时,沟口传来巨石滚落的轰响。退路被截断了。
陈默反而笑了。他掏出怀里的打火机,金属壳上的“朔”字已经完全显现。
“按第二计划。”他下令,“进暗河。”
暗河入口被乱石掩埋了一半。士兵们奋力扒开石块,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吹出的风带着霉味,还有隐约的铃铛声。
“我在前。”陈默举着夜明珠率先钻进去。
暗河河道时宽时窄,水刚没过脚踝。但越往里走,铃铛声越清晰。
在转过一个弯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暗河在这里变得开阔,形成个天然洞窟。洞窟中央,红袍祭司正在摇铃,身后站着那群本该在王庭的阏氏女眷。
“等你很久了。”祭司灰白的瞳孔在黑暗中发光,“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
陈默握紧打火机。金属壳烫得惊人。
“王恢是你的人。”
祭司微笑:“很多人都是我的人。汉人,匈奴人,有区别吗?”
洞顶突然传来闷响。是朔月涨水的前兆。
陈默回头对副将低语:“带人原路返回。水来前能冲出沟口。”
“那你呢?”
“我陪老朋友聊聊。”
当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中时,祭司缓缓举起骨铃:
“现在,让我们看看天外铁的真正力量。”
暗河开始涨水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