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汉军大营辕门那杆熟悉的“卫”字帅旗时,霍去病这支残破的队伍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不少人直接瘫软在地,抱着马脖子呜呜哭出声来。
营门轰然洞开,卫青亲自带着将领们迎了出来。他看到这支人马——盔甲歪斜,衣袍破烂,人和马都瘦脱了形,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霍去病滚鞍下马,几步冲到卫青面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像个考了头名等着夸奖的孩子。他回头一招手,两个亲兵小心翼翼抬着那个沉重的、用布包裹的物件走上前。
“舅舅!看!”霍去病一把扯开裹布。
金光迸射!
半人多高的祭天金人矗立在阳光下,古老的纹路仿佛在呼吸,晃得人睁不开眼。
全场瞬间死寂。
将领们瞪大了眼睛,吸气声此起彼伏。祭天金人!匈奴部落的圣物!这玩意儿……居然被抢回来了?
卫青沉稳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愕,他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拂过金人冰凉的表面,确认这不是幻觉。他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霍去病:“何处得来?”
“漠北!秃发部的王庭!”霍去病挺直腰板,声音洪亮,“我军奔袭千里,直捣黄龙,阵斩秃发王以下贵族数十,缴获无算!这金人,就是从他们祭天的大帐里搬出来的!”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如何寻踪,如何突击,如何斩杀敌酋,如何抢夺金人,如何摆脱追兵……省略了陈默劝阻杀俘和断后掩护的细节,但那股子千里奔袭、锐不可当的气势,已然让周围所有将领心驰神摇。
“好!好!好!”卫青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用力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他环视众将,声音沉浑:“此乃奇功!振我军威!”
众将纷纷上前道贺,看着霍去病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或许只觉得他是个仗着身份胡闹的纨绔,此刻,却真正有了敬畏。
霍去病享受着众人的目光,意气风发。他眼角瞥见安静站在人群外围的陈默,心里那点争强好胜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拨开人群,走到陈默面前,下巴微扬,带着点挑衅的笑意:
“陈司马,赌约,可是我赢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陈默身上。许多将领露出玩味的表情,都知道这两人之前因战术理念不合闹过不愉快。
陈默站在那里,身上还是那件沾满尘土的旧军服,脸色平静。他看着霍去病那双燃烧着胜利火焰的眼睛,又扫过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勉强,迎着霍去病的视线,清晰而肯定地回答:
“你赢了。”
三个字,干脆利落。
霍去病愣了一下,他预想过陈默会认输,但没想过会这么痛快。
陈默向前一步,目光转向卫青和众将,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霍校尉此次奔袭,斩将搴旗,夺其圣物,扬我军威于漠北。其战术之大胆,用兵之果决,穿透之迅猛,默,心悦诚服。”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道:“此战证明,霍校尉这种轻装疾进、长途奔袭的战法,并非鲁莽。恰如利剑,可直插敌腹,摧其心胆。与我大军稳扎稳打、正面对决之道,并非相悖。”
他抬起手,左手握拳,右手并指如剑:“大军如拳,势大力沉,正面碾压,是为‘正合’。奇兵如剑,锋锐无匹,寻隙而入,一击制胜,是为‘奇胜’。正奇相辅,方为制胜之道。霍校尉此战,便是这‘奇胜’之典范!”
一番话,条理清晰,将霍去病那看似疯狂的冒险,提升到了战术理论的层面。既充分肯定了霍去病的功劳和战术价值,又将其纳入到更宏观的战争体系中,不显突兀,反而显得相得益彰。
卫青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陈默一眼。这小子,不简单。
众将也纷纷点头,露出思索的神色。是啊,大军正面牵制,奇兵奔袭要害,这打法,似乎……真的可行?
霍去病听着陈默的话,脸上的得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真正理解的动容。他原本只是想压陈默一头,证明自己没错,却没想过陈默会当众给他如此高的评价,甚至为他那套“野路子”总结出了道理。
他看着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心里那点较劲的疙瘩,忽然就散了。他走上前,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肩膀撞了陈默一下,力道不轻。
“算你会说话!”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你说得对!以后你摆你的乌龟阵,我冲我的锋矢阵,咱们一起,揍得匈奴崽子满地找牙!”
这话糙理不糙,引得众将一阵哄笑。气氛彻底松快下来。
卫青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霍去病和陈默,一个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一个如深潭静水,暗藏乾坤。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将此金人妥善收好,连同战报,六百里加急,呈送陛下!”卫青下令,随即目光扫过霍去病和陈默,“你二人,详细具折,将此次奔袭经过、战术心得,一一写明。”
“诺!”霍去病大声应道。
陈默也躬身领命。
凯旋的喧嚣持续着,士兵们围着祭天金人啧啧称奇,将领们仍在热议着这场不可思议的奔袭。
陈默悄悄退出人群中心,走到一旁。他看着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的霍去病,又看了看那尊在阳光下闪耀的金人。
赌约是兑现了。霍去病的战术,也的确展现了惊人的威力。
但他心里清楚,经此一役,霍去病这把锋利的剑,算是彻底出鞘了。而剑,总是双刃的。它能伤敌,也可能……
他抬起头,望向长安的方向。这份泼天的功劳传回去,会在那座繁华的帝都,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