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如猿,几个纵跃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城头冰冷的青石板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斗篷的边缘滴落,瞬间与地面凝结的薄霜融为一体。
两名同样作夜行衣打扮的黑影紧随其后,落地无声,呼吸悠长,正是貂蝉一手打造的“织史台”死士,专精刺探与潜行。
吕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远处,一队巡城的曹军甲士高举火把,呵着白气走过拐角。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墙上显得格外沉重,铁甲摩擦的“咔嚓”声,与风雨的呼啸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肃杀之气。
吕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甚至能从火光摇曳中,清晰地看到最前方那名伍长腰间佩刀的刀柄磨损痕迹,以及他下意识按住刀柄时,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节。
金手指“兵器精通”带来的武道直觉,此刻化作了对杀气与戒备最敏锐的洞察。
他能“听”到这支队伍的阵型在移动中出现的短暂凝滞,那是长期巡逻导致的疲惫,也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
待巡逻队走远,他身形一闪,如一缕融于夜色的轻烟,领着两名死士沿墙内侧的阴影疾驰,直扑北营方向。
一刻钟后,北营禁军校尉李通的私宅后院。
李通在屋内焦躁地踱步,每当窗外传来风声,他都会惊得浑身一颤。
三年前,他因在酒宴上为并州旧部鸣不平,顶撞了曹洪,被一纸调令贬至此地,成了个看管武库的闲职校尉。
昔日沙场建功的雄心,早已被这三年的冷板凳消磨殆尽,只剩下满腔的怨愤与不甘。
当那枚刻着“温侯”二字的玉符被悄悄放在他桌案上时,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吱呀——”
后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高大魁梧的黑影携着一身风雨,沉默地走了进来。
即便看不清面容,但那股仿佛能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霸烈气势,瞬间让李通的呼吸为之一窒。
他几乎是本能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末将……末将李通,参见将军!”
吕布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却更显棱角分明的脸。
他没有去扶李通,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不是你的将军。”
李通心头一凉,猛地抬头。
“你的将军,是魏王曹操。”吕布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若现在高呼抓我,凭此功劳,或可官复原职。”
李通浑身剧震,他看着吕布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读懂了这句试探背后的冷酷。
这是最后的机会,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他想起这三年所受的白眼与屈辱,想起那些同袍战死沙场却连抚恤都被克扣的旧事,一股血勇之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叩首于地,额头砸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末将身在曹营,心在并州!将军若重举义旗,李通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吕布嘴唇紧抿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亲自上前,将李通扶起,沉声道:“好。我需要禁军的换防图,以及通往宫城的水道图。”
“早已备好!”李通激动地从怀中掏出两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图,双手奉上,“将军,如今许都风声鹤唳,监军韩浩已下令全城戒严五日,盘查一切可疑之人。但东掖门守将是我旧部,每夜丑时换防,有半炷香的空档,可容小股人马进出!”
吕布接过图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句。
转身,再度融入了无边的夜雨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西的虎卫军马厩里,恶臭熏天。
曹范佝偻着身子,将最后一把草料扔进马槽。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迅速塞进一个即将送往城外军屯的草料袋最深处。
字条上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内应已备,待君举火。”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一辆运送草料的马车驶出许都,半路上,一名衣衫褴褛的“逃卒”突然从路边冲出,打翻了马车,趁乱抢走一个草料袋,疯了似的朝鲖阳方向奔去。
守城士卒追之不及,只得作罢,无人知晓,那草料袋里藏着足以点燃整个中原的火星。
许都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秘密庄园。
貂蝉一袭素衣,端坐于灯下。
她面前的长案上,铺满了来自七路的情报密信。
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昔日那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此刻却闪烁着运筹帷幄的智慧光芒。
“报!兖州急信,张文远将军麾下三营旧部,皆已暗中立誓,愿为将军效死!”
“报!汝南李通之弟李孚,愿以家财散尽,集结五千乡勇,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报!西凉庞德将军之侄庞会,托商队传来密信,信中言:‘马孟起有勇无谋,不足成事。若虓虎东归,愿为先锋!’”
一道道消息被汇总而来,貂蝉纤细的手指捻起笔,将这些足以撼动天下的力量,一一记录在一本册子上。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
她为这本名册,起了一个名字——《天下可动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独特的叩门声。
“主母,成济先生求见。”
貂蝉眸光一闪,放下笔:“让他进来。”
片刻后,那个面容普通的司马氏门客成济,悄然步入内堂。
他带来的,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家主人让我转告温侯与主母,”成济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的尘埃,“‘衣带诏’的原件残片,如今就在仲达公手中。上面,有孝献皇帝亲笔朱批的八个字——‘如有忠臣讨逆,朕当亲授玺绶’。”
貂蝉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仅仅是一份大义名分,这是撬动整个汉室忠臣集团的钥匙!
成济继续道:“仲达公的意思是,曹贼名为汉相,实为汉贼。若将军能以‘清君侧,诛国贼’为旗号,兴兵讨之,他可联络中枢荀令君等一众心向汉室的文官,确保他们……袖手旁观,不加阻挠。”
貂-蝉立刻明白了司马懿的算盘。
他不是忠于吕布,更不是忠于汉室,他是要借吕布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斩断曹操权力的根基,让天下大乱,司马家好在乱局中取利。
正思忖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告诉司马仲达,他要的是一盘乱局,我要的是一个正名。”
成济循声望去,只见吕布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
“我们,各取所需。”吕布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成济心头大骇,躬身一拜,匆匆退下。
五更鼓响,晨钟之声悠悠传来,一声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吕布已换上一身黑色劲装,立于许都南郊的一座高岗之上。
他遥望着远处灯火星星点点的宫阙,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他即将冲击的牢笼。
风雨渐歇,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缓缓抽出背后的方天画戟,那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却轻如鸿毛。
冰冷的戟刃在熹微的晨光下,折射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寒芒。
“他们都说,我吕奉先写不了自己的结局。”
他低声自语,声音却带着斩金断铁的决然。
“那今夜之后,我便将这结局……”
吕布猛然抬手,画戟直指天际,指向那座沉睡的都城。
“……刻进史书!”
城内深处,监军府。
韩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他心悸不止,冷汗浸透了背脊。
他侧耳倾听,窗外除了残余的雨声,一片死寂。
可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无形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坚定地逼近丞相府,逼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铜雀台。
那是命运的脚步声。
而在此刻数百里之外,暴雨如注的函谷关古道上,一双锐利的眼睛,也正透过泥泞的雨幕,望向了许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