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希望的晨光仅仅闪耀了不到半刻,便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撕得粉碎!
校场之上,正在演练前刺队列的新卒队伍中,最前一排猛然爆开一团混乱!
“咔嚓!咔嚓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脆响,七八杆雪亮的长矛竟在士卒发力的瞬间,从矛头与木杆的接榫处齐根崩断!
锋利的矛头与断裂的铁片如一群失控的蜂蝗,夹杂着碎裂的木屑四下飞溅!
“啊!”
“我的腿!”
三名士卒猝不及不及,当场被乱飞的铁片划破了皮肉,一人更是被一截断矛杆绊倒,小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崭新的军裤。
原本整齐的队列顷刻间大乱,新卒们惊恐地扔掉手中“暗器”,纷纷后退,看着地上那些断成两截的残骸,眼中满是后怕与愤怒。
负责监军的校尉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前,捡起一截断矛,只看了一眼那崭新却脆弱的断口,便雷霆震怒:“查!这批矛是何人所造,何时入库!这是在练兵,还是在屠戮我大汉将士!”
命令如风,问责似火。
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如一块巨石投入许都大营这潭深水之中,激起千层浪。
结论很快查明:这批出事的长矛,正是南库呈报的第一批“修复可用”之器!
典农中郎将府邸,丁斐正对着吕布呈上的那份《许都废械可用录》点头赞许,计划着如何向司空表功。
亲兵慌张闯入,将校场惨剧一并禀报。
丁斐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胡车儿已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声音大得足以让半个府邸的人听见:“将军!末将有罪,末将不该对那吕布心生怨怼!可此事……此事定是那三姓家奴怀恨在心,故意用劣铁替换,欺上瞒下,意图损我军威啊!此贼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他一番话,看似请罪,实则字字诛心,将一场军械事故,直接定性为人为的、恶意的破坏,矛头直指吕布!
丁斐目光一凝,心中怒火更盛。
他本就生性多疑,吕布降将的身份更是原罪。
前几日刚刚给予信任,今日便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来人!”丁斐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去南库,将吕布锁拿至校场!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说!”
“喏!”
甲士领命而去,胡车儿跪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狞笑。
自那夜比试受辱之后,他便日夜难寐。
如今,天赐良机!
他深知,对于曹营而言,能力是其次,忠诚才是根本。
一旦吕布被扣上“蓄意毁坏军器”的罪名,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任他武功盖世,也唯有死路一条!
南库前,吕布正赤着上身,用一块粗麻布仔细擦拭着一柄修复好的环首刀。
听闻甲士传令,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早已料到。
他慢条斯理地将刀归鞘,穿上布衣,任由冰冷的锁链拷上手腕,平静地被押往校场。
此刻的校场,肃杀之气弥漫。
受伤的士卒已被抬走,只余下满地狼藉和一滩滩刺目的血迹。
数千将士围成一个巨大的圈,目光如刀,齐刷刷地钉在被押至中央的吕布身上。
丁斐站在高台上,脸色阴沉如水。
他抓起一根断矛,狠狠掷于吕布脚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吕布!你呈上的名录中,言之凿凿,称此批长矛‘铁芯坚正,木杆强韧,堪用如新’!那你告诉我,它为何会在我军士卒手中当场崩裂?!”
声如洪钟,质问如雷。
人群中,胡车儿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凶光,只等吕布百口莫辩,便可一锤定音。
然而,吕布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更没有辩解,只是冷笑一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对眼前这幕闹剧的蔑视。
他缓缓俯身,拾起那半截断矛。
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那参差不齐的金属断口,冰冷的触感传来,他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金手指“人器合一”的能力发动!
脑海之中,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如电光火石般闪现:这根长矛的矛头,确实是他亲手甄选的上好精钢,经过重新锻打淬火,坚不可摧。
但就在昨夜,一双粗壮的手将其从库房角落取出,架在炭火之上,将接榫处烧得通红!
旋即,一瓢冰冷的井水猛然浇下!
“滋啦——”
刺耳的声响中,白烟升腾。
精钢内部的结构因这骤热骤冷而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应力瞬间失衡,变得脆弱不堪,仿佛一块酥脆的饼干!
——这是人为毁器!
吕布猛然睁眼,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围观的人群。
他的视线在胡车儿身上一掠而过,捕捉到对方因紧张而下意识攥紧的拳头,以及那微微发颤的指节。
心中,已然了然。
但他没有立刻指证,那太过鲁莽。
他需要的不是一场口舌之争,而是一个无可辩驳的铁证,一次彻底的翻盘!
“丁将军,”吕布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不需多言。”
他直视着丁斐,不卑不亢地请命:“请将军借一杆同批次、尚未启封的新矛。”
丁斐眉头紧锁,他看不透吕布的底气从何而来,但心中那份对人才的惋惜让他鬼使神差地犹豫了片刻。
最终,他沉声喝道:“取来!”
一杆崭新的长矛被送到吕布面前。
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吕布竟当众开始拆解!
他熟练地卸下固定用的铜钉,将矛头与木杆分离。
接着,他做出一个令所有人费解的动作——他将指甲探入矛头与木杆接榫的狭窄缝隙中,轻轻一刮,然后将刮下的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粉末置于掌心。
他将手掌举到唇边,轻轻一吹。
“丁将军请看,”吕布淡淡道,“此为火油燃烧后残留的焦灰。若此矛未经明火炙烤,这深藏于夹缝之中的痕迹,从何而来?”
他又将那杆完好的长矛与地上的断矛并列,指着断矛的木质部分上一圈不易察觉的深色水渍痕迹:“再看此处,木质纤维因瞬间吸水而膨胀发暗。冷水激之,铁胀木缩,内外受力不均,缝隙自生,焉能不裂?”
一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充满敌意的目光,此刻转为了惊疑与震撼。
他们或许不懂冶铁之术,但“火烧”、“水浸”这些简单的道理,却是一听就明!
胡车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
“混账!”丁斐勃然大怒,他终于明白自己险些被当枪使!
他猛地转身,虎目圆瞪,怒视左右亲信,“谁敢毁我军器,构陷同僚?!给我站出来!”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迎视丁斐那要杀人的目光。
吕布却在这时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将军,此时追查,必是死无对证。是非曲直,其实极易分辨。”
他指着那堆尚未分发的新矛:“只需再从其中任取三杆,当场试演劈桩。若皆完好,则可知非材料之罪,亦非修复之过。”
这个提议简单直接,无可辩驳!
“好!”丁斐点头,当即命人立起三根合抱粗的木桩。
三名身强力壮的精锐老兵上前,各执一杆同批次的新矛,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狠狠劈下!
“噗!”“噗!”“噗!”
三声闷响,三杆长矛的锋刃尽皆深深没入木桩之中,足有寸许!
戟杆剧烈震颤,嗡鸣不绝,却无丝毫弯折或断裂的迹象!
结果,一目了然!
“哗——”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之声!
真相大白!
这根本不是吕布的责任,而是有人蓄意陷害!
参军傅干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在随身竹简上迅速记下:“布察微知伪,不动声色破局,智也。”
高台上,丁斐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跳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地宣布:“此事证明,南库修复之器,并无不妥!吕布无罪!自此以后,凡南库所出军械,若再有毁损,必须先查是否有人为作祟,再问责修缮之人!”
这一句话,不啻于一道护身符!
它不仅洗刷了吕布的冤屈,更将他从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临时工”,变成了一个受规则保护的“技术官僚”!
当晚,南库之内,灯火通明。
李孚悄然潜入,压低声音,神色激动中带着一丝后怕:“温侯,我打听清楚了!今晨卯时,胡车儿曾独自一人进出过兵器库达半刻钟,守门的士卒眼神不好,只看到他袖中鼓鼓囊囊,似是藏着一个小瓶!”
吕布听罢,脸上毫无波澜,只是默默走到墙边,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钉,用指节将其轻轻按入墙缝之中——那位置,正是他此前为貂蝉所设的暗号。
他深知,此刻还不能杀人。
但必须让对手知道:你动的不只是几杆长矛,而是我吕布的命脉所系。
有些账,记下了,就一定要还。
次日,他主动找到丁斐,以防范宵小为由,请求增加夜间巡库的人手,并“顺便”推荐了两名在苦役中结识的、沉默可靠的旧日俘虏担任协管。
丁斐正值愧疚,又觉得此举稳妥,当即允准。
不知不觉间,南库这方寸之地,已然成了吕布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夜深,万籁俱寂。
吕布独坐于堆积如山的残甲断兵之间,手中握着那枚曾被火油污染、导致同袍受冤的矛头,指腹在冰冷的金属上缓缓摩挲。
忽然,他指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奇异的震动感!
那不是物理上的颤抖,而是一种源自兵器内部的“哀鸣”。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踏地而来的轰鸣,感受到了战鼓在自己骨髓深处的激烈回响!
他心头一震,这绝非幻觉!
这是……金手指的进化!
它不再仅仅是让他感知兵器的“过去”,竟然开始让他预判兵器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发生的“未来”!
是崩坏,是断裂,是致命的轨迹!
吕布猛然抬头,目光穿透库房的墙壁,望向北面许都城垣的方向——据他所知,那里,正有一支刚刚铸造完毕、即将列装城防军的重盾队。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滚烫与战栗:“原来……你们不止会告诉我发生过什么,还开始教我……那些尚未发生的事了。”
镜头缓缓拉远,库房的角落里,那十七杆修复的画戟静静伫立。
高窗投下的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地面与墙壁上交织,宛如一支沉默的骑兵阵列,无声无息地延伸,越过门槛,融入了门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风转为湿冷,卷起了地上的尘土,空气中传来一股泥土与雨水混合的气息。
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