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裂,并非溃散,而是一种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切割!
绝大部分的钢铁洪流,那股由数千上万兵刃汇聚而成的磅礴煞气,猛地一折,如同一条受惊的巨蟒,朝着太行山脉的险峻隘口方向蜿蜒而去。
其势虽改,但整体的共鸣频率依旧狂暴而驳杂,充满了乌合之众的混乱感。
然而,真正让吕布头皮发麻的,是那分离出去的一小股暗流。
它细若游丝,却凝练如针!
仅仅三柄刀的共鸣,却像三根淬毒的钢刺,脱离了大部队,以一种极其隐蔽而迅疾的姿态,直直刺向河北重镇——邺城的方向!
这三柄刀的共鸣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任何兵器都不同。
它带着一种人为的、扭曲的“亲和力”,仿佛被某种秘法反复“喂养”过,使其能够与并州旧部所用的兵器产生极强的同频共振。
这是一种拙劣但有效的模仿,一种针对他“人器合一”天赋的阴毒陷阱!
“轰!”
吕布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犹如两颗燃烧的星辰。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那炉熊熊的锻火仿佛都被这股气势压得矮了半截。
“这不是乱民……”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这是有人在模仿我的手段!”
貂蝉一直静立在暗处,闻言心头一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吕布这句评语的分量。
模仿吕布的手段,意味着敌人不仅知道吕布在许都,更对他那近乎神魔的武道直觉有所洞悉,甚至在尝试复制和利用!
这不再是简单的栽赃嫁祸,而是一场针对他根本的阳谋!
辰时初,天色大亮。
一身西凉武士短打的杨秋,在傅干的引领下,步入了锻坊的密室。
他并未空手而来,怀中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木匣。
“温侯。”杨秋躬身一揖,神情肃穆。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木匣置于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兵器,而是一部泛黄的竹简册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散发着陈旧的墨香和淡淡的皮革味。
“此乃《西凉兵器谱·子卷》。”杨秋沉声道,“记载了我西凉三十年来,所有官办及大型私营匠坊的铭文、编码、以及独有的锻造印记。”
他伸手捻开一卷竹简,指着其中一处用朱砂标记的图样:“温侯请看,这种‘双钩逆纹’的刀脊血槽,乃是模仿狼牙交错之形,能最大程度地引血,防止刀身被血脂粘黏。全西凉,只有两家匠坊能锻出此纹。一家在我杨氏部族之内,专供亲卫。”
杨秋顿了顿,”
吕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那图样上。
“说下去。”
“是!”杨秋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又取出一张布帛,上面用木炭潦草地画着几柄长刀的形制。
“我昨夜辗转反侧,将砺刃堂中那批‘教学用’的残破兵刃逐一检视,又回想了温侯您描述的那股北方煞气的特征。我发现,那支所谓的‘并州余党’中,至少有六柄刀,用的正是这种‘双钩逆纹’!”
结论,已呼之欲出!
这根本不是什么并州军余部!
是有人伪造了早已失传的西凉兵器,再嫁接上并州军的恶名,刻意在河北之地,制造出一支“吕布余党”的假象!
他们用着西凉的刀,却打着并州的旗!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吕布缓缓点头,嘴角却咧开一抹森然的弧度。
此计若成,不仅他吕布百口莫辩,曹操麾下的西凉降将(如杨秋、马超等人)与并州旧部(如张辽、臧霸等人)之间,也必将埋下猜忌与仇恨的种子!
午时,烈日当空。
一辆装满黑炭的牛车,吱呀作响地从军器司侧门驶出,往城郊的窑厂而去。
赶车的正是伪装成聋哑杂役的郝萌。
当牛车行至十里亭时,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馊味的乞丐,拄着一根断木,踉踉跄跄地迎了上来。
郝萌面无表情地停下车,从怀里摸出两个干硬的麦饼,丢了过去。
那乞丐一把接住,浑浊的双眼中却陡然爆出一团精光。
他趁着弯腰捡拾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样东西塞进了郝萌垂下的袖口。
那是一块被熏得漆黑,边缘烧焦的虎头纛旗碎片!
乞丐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将军……是陷阵营的兄弟托我来的……他们在雁门关外,聚了八百多号人……都说……都说温侯您要回来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们打您的旗,吃您的名……可靠近了一看,旗是假的,令也是假的!那些头领,没一个是咱们并州的老人!兄弟们想走,可……可走了就是叛徒,不走,就得跟着他们去送死!没人见过您啊,将军!”
郝萌宽大的袖袍下,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根根发白。
当那半块虎头纛旗碎片被送到吕布面前时,密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吕布拿起那块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早已僵硬的血渍和粗糙的刺绣纹路。
陷阵营的虎头纛,是他亲手设计,由他最勇猛的部将高顺执掌。
旗在,阵在!
如今,这面象征着无敌的战旗,却被宵小之辈撕碎,用来招摇撞骗,裹挟他最忠诚的旧部去充当炮灰。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温度,一寸寸冷了下去。
若任其发展,他吕布尚未在曹营立足,便已是天下公敌,背负着煽动流民、祸乱河北的滔天罪名!
当晚,残兵营全体核心成员——貂蝉、傅干、侯成、曹性、郝萌、李孚,以及新投的杨秋,齐聚密室。
烛火下,吕布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显得幽邃而威严。
“敌人已经出招了。”他开门见山,“他们想让我死,更想让所有与我吕布有关的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我吕布,还没死。我的兵,也还没死绝!”
“李孚!”
“属下在!”
“连夜改造十副靴子,鞋底嵌入磁钢薄片,外覆软革,务必做到行走无声,又能与我布下的‘磁钢阵’产生共鸣。我要让我们的斥候,成为黑夜里无形的幽灵。”
“侯成!”
“在!”
“根据杨秋提供的《兵器谱》和郝萌带回的情报,立刻起草一份《伪旗识别法》,详细归纳真假并州军在兵器、旗帜、口音、战术习惯上的所有差异。明日起,全营背诵操练!”
“郝萌!”
“你即刻潜入城中驿站,盯紧所有发往邺城方向的加急公文。找到机会,用特制的烙铁替换封泥,在其中插入一枚我给你的微型磁钢针。我要知道,是谁在给那支伪军……通风报信!”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人神情凛然,齐声领命。
整个残兵营,如同一台被唤醒的精密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三日后,深夜。
锻坊角落里,一根不起眼的、深埋地下的铁桩,忽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嗡嗡”声。
守在旁边的傅干脸色一变,立刻冲入密室:“温侯,有动静了!浚仪铁驿方向,预警桩共振了!”
浚仪,正是许都通往河北的必经重镇!
傅干迅速调出这三日的驿站通行记录,通过交叉比对,很快锁定了一个可疑的目标:一名原属袁绍麾下的笔吏,如今在许都以贩卖皮货为生的商人。
此人恰在两日前,向邺城方向寄出了一封“家书”。
吕布看着那商人的名字,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转身看向傅干:“去一趟贾逵府上,就说我送他几张上好的狐皮,让他‘无意中’在酒席上说漏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听说北边有人冒充温侯招兵买马,丞相府已然震怒,不日将派出校事府精锐,携虎豹骑北上,彻查到底,凡涉事者,株连三族!’”
消息传出,效果立竿见影。
那名皮货商人当晚便惊慌失措地收拾行囊,连夜出城,试图从郊外的渡口逃离。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渡口时,迎接他的,不是渡船,而是一双在黑暗中亮得像狼一样的独眼。
曹性带着两名残兵,如鬼魅般从芦苇荡中现身,三柄战刀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审讯甚至没有耗费太多力气。
死亡的恐惧下,商人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幕后主使,正是袁绍死后流窜的袁氏残党。
他们豢养了一批名为“影旗官”的死士,专门负责研究、伪造各路诸侯的旗帜、兵甲、甚至是独门战技,以此制造混乱,挑动内斗,为袁氏的复起创造机会。
深夜,锻坊密室。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吕布面前的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三样东西:商人的供词,杨秋的《西凉兵器谱》,以及那半块烧焦的虎头纛旗。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了那杆许久未动的方天画戟。
冰冷的戟身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走到案前,目光在那半面伪旗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中再无愤怒,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决绝。
“嗤——!”
画戟挥落,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
火星四溅中,那面象征着欺骗与侮辱的旗帜碎片,连同它所代表的整个阴谋,被一分为二,继而被戟刃搅得粉碎!
吕布收戟而立,转身面对肃立的十名残兵。
“明日开始,”他的声音穿透了风雨欲来的呼啸,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我要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学会一件事……”
“认出,哪一把刀,是真的属于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狂风大作,院中那十七盏作为仪仗的长戟灯笼,被烈风一盏接着一盏地吹熄!
密室重归黑暗,唯有吕布高大的身影伫立于锻火之前,手中倒提的方天画戟,锋刃上倒映着炉中跳跃的火光,犹如一头即将腾渊而起的怒龙,正无声地积蓄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万籁俱寂。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之中,一阵沉闷而压抑的鼓声,毫无征兆地从遥远的许都城头传来,穿越了沉沉的夜幕,带着一种肃杀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咚!咚!咚!
三响之后,再无声息。
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