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把那截烧断的风铃绳扔进炉膛,灰烬打着旋儿飞起来,像只垂死的蝶。他拍了拍手,转身就走,靴底踩过青石板上的晨露,发出干脆的“啪嗒”声。
贡院门前已挤满了人,榜单还没挂,但空气里全是火药味。有人嘀咕:“秦大人昨夜亲自押解药瓶,这赵生员还能上榜?”旁边立刻接话:“通敌案未结,策论再好也是白搭。”话音刚落,几个穿短褐的汉子就开始推搡,显然是冲着搅局来的。
赵承渊不紧不慢走到人群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灰团——昨夜那块毒布条烧剩下的。他高高举起,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嘈杂:“谁说我靠舞弊?我靠的是实打实的策论数据。诸位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验卷房,看考官怎么批的,墨迹干没干,笔锋转没转,时间记没记。”
众人一愣。这年头考生放榜后哭的哭、晕的晕,谁见过主动要求调卷回溯的?还是全程公开的那种?
主考官在楼上听得直冒汗。按规矩,试卷评分记录本是密档,可赵承渊一句“系统全程留痕”,竟让监察司连夜调出了影像存档。此刻投影墙上already浮现出他那篇《治水论》的批阅过程:考官皱眉、提笔、圈出关键句、写下“见解独到,数据精微”八字评语,时间戳清清楚楚。
“哎哟,这还能回放?”围观百姓炸了锅,“跟茶馆说书似的,一帧都不带漏!”
“那当然。”赵承渊咧嘴一笑,“我家柳娘子说了,真金不怕火炼,假货才怕扫码溯源。”
话音未落,街口马蹄声狂响。秦德海披着官袍冲来,脸色发紫,吼得整条街都抖三抖:“此子私藏匈奴弯刀,通敌证据确凿!榜文不得张贴!”
差役们面面相觑。有人想拦,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直奔榜墙,伸手就要撕红纸。
赵承渊站着没动,只对身侧衙役说了句:“放第九章那段影像。”
空中光影再现:刺客中毒倒地,一只手迅速给他包扎,金创膏涂上瞬间泛起淡绿荧光。紧接着,画面切到秦府书房,熏炉袅袅升起的香雾被系统标记为“特制沉檀引”,气味数据库比对成功——**唯一匹配来源:秦德海日常所用**。
全场静了两秒。
“我操!”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原来刺客是你家养的?还自带美颜滤镜?”
秦德海浑身一僵,回头瞪眼:“胡言乱语!那是……那是巧合!”
“巧你个头。”赵承渊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您教我的,证据会说话。现在它说了——您不仅给刺客疗伤,还顺手给我媳妇下毒。要不是她命硬,今天这榜前跪的,就得是我给她收尸。”
主考官终于反应过来,猛拍栏杆:“来人!将秦德海拿下!封锁其府邸,彻查通敌、投毒、科场舞弊三罪!”
差役一拥而上。秦德海挣扎怒吼:“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敢——!”话没说完,膝盖被踹中,整个人扑倒在红榜底下,额头磕出血,正好撞在“赵承渊”三个字上。
人群爆发出哄笑。
“哎哟喂,这叫什么?”有人拍大腿,“榜上有名,血染题名?秦大人这是抢着给人当垫脚石啊!”
赵承渊低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掸了掸袖口:“您放心,我会好好供着这段影像,逢年过节放给孩子们看,当胎教。”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回头,见柳明瑛扶着丫鬟的手站在轿边,脸色有些发白。她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守着他熬药、缝衣,如今身子撑不住了。
“你怎么出来了?”他快步上前。
“我想亲眼看看。”她笑了笑,指尖抚过他胸前的衣角,“看你扬眉吐气的样子。”
话刚说完,她忽然眉头一皱,扶住额角。郎中刚好在场,搭脉片刻,猛地睁眼:“恭喜赵公子!夫人已有两个月身孕!脉象滑利,胎气稳固!”
“啥?!”赵承渊差点跳起来,“两个月?那不就是……”
“嗯。”柳明瑛低声道,“你去县试那天,我就知道了。”
四周围观者先是一静,随即轰然炸开。
“我的老天爷!案首加喜脉,双喜临门啊!”
“这叫什么?寒门出龙种,文曲带麒麟!”
赵承渊怔在原地,忽然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若没有你当年带着五十两银子私奔,若没有你熬药缝衣撑这个家,若没有你昨夜还在灯下替我抄录河工图……今日这案首之名,不过是一张废纸。”
他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
“所以我不谢天,不谢地,只谢你,柳明瑛。这一世功名,是你拿命换来的嫁妆。”
人群鸦雀无声,接着掌声如雷。
有老秀才抹着眼角嘟囔:“这才是读书人的脊梁……不是靠攀附,是靠情义立身。”
赵承渊站起身,从腰间取下那方旧砚台,撬开底部暗格,取出一叠写满数字的小纸片——正是他在号舍夹层发现的治水推演数据。
他走向县学大门,亲手交到山长手中:“这些数据,送给后来的学子。寒门不易,但只要肯算、敢说、不怕死,总有一天,也能站在榜前,挺直腰杆。”
山长颤抖着接过:“赵公子……此物当载入州志。”
“别写我名字。”赵承渊摆摆手,“就写‘无名寒士所遗’。”
正说着,远处锣鼓喧天,县令带着仪仗赶来,宣读嘉奖令,说要赐匾“文魁世家”。百姓簇拥上来道贺,小孩往他手里塞糖糕,老头递烟袋杆让他点火,热闹得像过年。
柳明瑛被搀扶着坐在临时搭起的庆贺棚下,一碗热姜汤捧在手心。她望着丈夫被众人围在中间,唇角微扬。
赵承渊抽空走回来,蹲下身问:“累不累?”
“不累。”她摇头,“就是觉得……像做梦。”
“梦醒了。”他握住她的手,“而且是个好开头。”
他抬头望向红榜,阳光正斜照在“案首赵承渊”五个大字上,金粉闪闪发亮。
远处,县学藏书阁的檐角微微颤了一下,一片瓦松动,缓缓滑出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