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把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折好,压在账册底下,窗外更鼓敲了三下。他没动,手指还在桌上轻轻敲着,像在等什么。
天刚亮,他就出了柳府,骑马直奔边关大营。
校场风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他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张名单——江南七十二处码头主事的名字全在上面。台下站着几十个边关将领,有老有少,盔甲锃亮,但眼神都带着点冷。
没人说话。
赵承渊也没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单,然后掏出火折子,一点。
纸页卷边、发黑、冒烟,最后烧成一片灰烬,随风飘散。
“钱路断了。”他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王党再想从南边调一粒米、运一两银,门儿都没有。”
台下依旧没人应声。
他抬头扫了一圈:“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我是个文官,没打过仗,没带过兵,凭什么站在这儿发号施令?”
有个年轻将领冷笑一声,抱臂不语。
赵承渊也不恼,转头对传令兵说:“念。”
传令兵打开一份军报,大声读起来:“三日前,榆林驿运粮队遭劫,三千运夫困于雪原,无一人生还。尸体今晨运回,皆冻僵如石,口鼻结冰,十指乌黑。”
台下有人皱眉。
赵承渊走到一边,掀开一块白布,露出几张画像——全是冻死的民夫,脸青紫,眼睛闭着,身上盖着破麻袋。
“认得他们吗?”他问。
没人答。
“他们是百姓,不是兵。”赵承渊声音沉下来,“可他们送的是你们的冬粮。若不是柳家商队连夜改道,绕过王党设卡,现在你们锅里煮的就是雪水了。”
老将李广元低头看着那些画像,拳头慢慢攥紧。
赵承渊继续说:“王党勾结匈奴,劫我粮草,杀我百姓。而你们的一些‘老上司’,收了他们的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甚至还帮着藏粮仓位置。”
这话一出,好几个将领脸色变了。
“我问你们。”赵承渊突然抬高声音,“要是今天死的是你们的兄弟、儿子,你们还能站在这儿,冷冷地看着我这个‘文官’演戏?”
风呼地卷过校场,旌旗哗啦作响。
李广元忽然往前一步,单膝跪地,铠甲撞地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愿听赵大人调遣!”
紧接着,第二个人跪下了。
第三个,第四个……
不到半盏茶工夫,全场将领齐刷刷跪了一片,头盔低垂,兵器拄地。
“末将等,愿随赵大人死战匈奴!”
声音震天动地,连营外的马都被惊得嘶鸣起来。
赵承渊站在高台边缘,没笑,也没点头,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烧了名单,也不是因为几张尸图。
而是因为他戳中了这些人的底线——饭可以少吃,仗可以难打,但不能让自家兄弟白白冻死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扑通跪地:“报!匈奴使者已在营外,持书求见,言称愿议和!”
台下众将顿时骚动。
“议和?”有人冷笑,“这时候来谈和,怕是缓兵之计!”
“说不定是想探我们虚实!”
赵承渊听完,只说了两个字:“放进来。”
片刻后,一名披着狼皮的匈奴使者大步走入校场,手持羊皮文书,满脸傲气。他走到高台前,也不下跪,扬声道:“我家单于念战事久拖不利,特遣我来递国书,愿与大梁休兵罢战,互市通商。”
他说完,把羊皮书高高举起。
全场寂静。
赵承渊缓缓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向那使者。靴子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使者挺胸抬头,等着他接书。
结果赵承渊看都没看那文书,右手一抬,腰间佩刀出鞘!
寒光一闪。
使者只觉得袖子一凉,低头一看——整条右袖已被齐肩斩断,飘在风里。
他吓得后退两步,脸色煞白:“你……你敢动我?!”
赵承渊把刀尖往地上一插,直没至柄。
“回去告诉你家单于。”他盯着对方眼睛,一字一顿,“赵某的命令,不在纸上,在刀上。”
风猛地刮起,吹得他玄色麒麟补服猎猎作响。右眼角那道细疤,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使者抖着手捡起断袖,连滚爬爬退出校场。
台下千军肃立,无人敢动。
赵承渊转身,面对众将:“既然大家都表了态,那我就说第一道令。”
所有人立刻挺直腰板。
“从今日起,边关各营不得私自放行任何商队进出。所有粮草调度,由我亲自签发凭证。违者,以通敌论处。”
“是!”
“第二道令:雁门关加派巡哨,每两个时辰换防一次。发现异动,立即点燃烽火,不得延误。”
“遵令!”
“第三道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我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打仗,是为了不让下一个运粮的百姓,死在回家的路上。”
全场静默。
李广元突然举起手中长枪,高吼一声:“誓死追随赵大人!”
“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
呐喊声冲上云霄。
赵承渊站在刀旁,风吹乱了他的发带。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远处草原尽头,乌云正缓缓压来。
刀插在土里,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