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校场中央,手心那道红印还没消。风一吹,有点痒。
他没动。
亲卫小跑过来:“大人,三十六寨的渠修好了,百姓说要给您立长生牌位。”
赵承渊摇头:“我不死,别立。”
“那……今晚还开篝火会吗?”
“不开。”
他转身走向战车,声音低下来:“还有人没死干净。”
亲卫愣住:“您说残部?不是已经逃到天涯了吗,那边连狼都不去。”
“正因为他们去了天涯,我才要去。”
七十二辆“霜月号”攻城车在黎明前启动。铁轮碾过沙地,发出闷响。冷霜月骑马走在最前,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回头看了一眼赵承渊,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下左眉的刀疤。
车队出发两时辰后,进入流沙谷。
这里的沙是活的,踩一脚能陷到膝盖。普通战车走不了。但这次的“霜月号”不一样了——轮子加宽,底下装了木板履带,像蜈蚣爬地,稳得很。
冷霜月回头喊:“大人,再往前就是天涯了!风向变了,沙暴要来了!”
赵承渊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看。那是系统给的风速测算结果,写着“西北风三级,火油弹宜逆风投掷”。
他下令:“点火油。”
士兵们立刻动作。火罐装上弹弓,对准前方岩洞。那里是匈奴残部最后的藏身地。
风停了一瞬。
“放!”
火蛇窜出,卷着黄沙扑进岩洞。轰的一声,洞口塌了半边。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残部出来了。
他们穿着破皮甲,手里拿着断刀,脸上全是灰。领头的是个壮汉,满脸胡须,右眼瞎了,左臂包着血布。他跪在地上,举手大喊:“赵大人!我们投降!我们愿意归顺!”
赵承渊没下车。
他站在车顶,看着这群人,一句话不说。
冷霜月跳下马,抽出双刀。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一步步走进敌群,走到那首领面前,刀尖抬起,顶住他的下巴。
“三年前,你们烧榆林村的时候,有个五岁孩子抱着娘的尸体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尸体被野狗叼走了。”
“你知道是谁下的令吗?”
首领抖得厉害:“我……我不知道……”
“是你。”
刀尖压得更深。
“你说饶命?”
“你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能不能活?”
那人终于崩溃,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赵大人饶命!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远处,其他残兵也跟着跪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低着,不敢抬。
赵承渊这才开口:“把东西摆出来。”
亲卫抬出几个箱子。打开后,里面全是旧物——碎布缝的小鞋、断齿的木梳、锈掉的铁剑、还有一块刻着“李家三郎”的石牌。
这些都是这些年被劫掠的村庄留下的。
赵承渊指着这些东西:“你们每烧一个村,就留下一样东西。现在,你们自己看看。”
没人敢上前。
冷霜月用刀挑起那只小鞋,举高:“这孩子,才学会走路,就被你们砍死了。”
她放下刀,退后一步。
赵承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沉默了很久。
亲卫低声问:“大人,要不要收编?现在边关缺人,这些人好歹是战士。”
另一个副将也说:“是啊,既然投降了,不如充军。”
冷霜月冷笑:“你们忘了雁门关那次吗?也是这么一群人,跪着说归顺,半夜起来捅刀子。”
赵承渊抬手,止住议论。
他慢慢摸过右眼角那道疤。
这伤是王守仁派人留下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官,只因为查了笔贪款,就被扔进井里,差点死掉。
后来他活下来了。
可很多人没活下来。
那些被烧死的孩子,被抢走的妻子,被剁成肉酱的父亲……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三年前他们屠村时,可曾问过孩子能不能活?”
没人回答。
他知道也不会有人回答。
他抬手,指向荒野:“拖出去,喂狼。”
亲卫一愣:“大人?”
“我说,拖出去,喂狼。”
命令一下,士兵们立刻动手。那些刚跪下求饶的人被一个个架起,拖向远方。有人挣扎,有人哭嚎,有人还想喊冤。
冷霜月站在赵承渊身边,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她知道,这不是狠。
这是规矩。
活着的人要守规矩,死的人要付出代价。
残部首领被拖到最后。他经过冷霜月身边时,突然抬头看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恨,有怕,也有不甘。
冷霜月低头看他:“你恨我?”
他嘶吼:“你们汉人讲仁义!为什么不下手留情!”
冷霜月笑了下:“我们讲仁义,不假。可你杀人放火的时候,怎么不说仁义?”
她踢了他一脚:“走。”
那人被拖远了。
风又起了。
远处荒原上,绿点开始闪现。
一只,两只,十只……
狼来了。
它们嗅到血腥味,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眼睛发亮,舌头舔着嘴角,脚步轻而快。
被拖过去的俘虏开始尖叫。
第一只狼扑上去的时候,赵承渊没有回头。
他站在高坡上,望着天涯尽头。
天是灰的,地是黄的,风里带着腥气。
冷霜月走到他身后三步站定,收刀入鞘。
她看着狼群撕咬的画面,忽然说:“其实……我也怕狼。”
赵承渊没动。
“小时候我家被灭门,我就躲在山洞里。外面全是狼叫。我以为我会被吃掉。”
“后来你活下来了。”
“嗯。”
“那你现在还怕吗?”
她摇头:“不怕了。我现在比狼还狠。”
赵承渊点点头。
下面的惨叫渐渐少了。
狼群吃得慢,但不会停。
亲卫走上来:“大人,要不要回营?”
“不回。”
“那……接下来?”
“等。”
“等什么?”
“等它们吃完。”
亲卫不敢再多问,退下了。
冷霜月站在风里,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看了眼赵承渊的背影。他站着不动,像块石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条蹀躞带,指节发白。
她没说话。
远处,最后一声哀嚎戛然而止。
狼群抬起头,齐刷刷看向高坡。
一双双绿眼,映着天光。
有几只嘴里还挂着肉丝。
一只头狼缓缓走出,站在尸体堆旁,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风停了。
赵承渊终于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蹀躞带垂下,轻轻晃。
冷霜月看着他侧脸,问:“大人,咱们赢了吗?”
赵承渊望着狼群,声音低沉:“现在,才算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