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还站在城楼边,手里那面断旗被风吹得啪啪响。他没看远处的新车队,也没理身边吵嚷的将士,只低头盯着旗子一角磨损的痕迹。这玩意儿本该在匈奴王帐高挂,现在却成了战利品,还被人跪着双手奉上。
他把旗子卷了卷,塞进亲卫怀里。
“去,找柳夫人来。”他说,“就说——互市门口有笔大买卖谈不拢,得她亲自出马。”
亲卫愣了一下:“现在?”
“不然等天黑?”赵承渊笑,“我这人最怕错过好戏,尤其是别人演砸的时候。”
话音刚落,一队皮货商人的驼队正慢悠悠驶入互市入口。领头那人穿着粗毛袄子,脸藏在风帽下,递出一张通关文牒。查验小吏接过一看,眉头皱起,正要开口,那人忽然抬手,往文书上按了个印。
是块铜戳,刻着弯月纹。
小吏脸色变了,赶紧低头装没事。
这一幕落在高台眼线眼里,消息立马传到了赵承渊耳中。
不到半炷香工夫,一辆轻舆穿过人群,停在查验棚外。柳明瑛掀帘下车,发髻略乱,但眼神清亮。她没穿诰命夫人的霞帔,只一身靛蓝夹袄,袖口绣着一圈云纹,那是柳家商行独有的标记。
她径直走向那个递文牒的商人,一句话没问,抽出腰间玉佩,在对方刚交出的货单上轻轻一压。
“可识得此印?”她声音不高。
那人手一抖,纸飘地上。
柳明瑛弯腰捡起,吹了吹灰:“你用的是去年废止的‘右谷蠡王’私印。而我柳家今年所有通关文书,都由兵部和户部联署加盖双印。你说……你是走哪条路进来的?”
空气一下子静了。
周围商贩悄悄后退,谁也不敢吱声。
那人脸色发白,嘴硬道:“我是正经生意人,从南边运皮子过来卖,哪懂什么印不印的!”
“哦?”柳明瑛笑了,“那你告诉我,你这批羊皮是从凉州老薛那儿收的,还是河西张记批的?报个价我听听?”
对方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连货源都说不清,还想混进互市?”她把玉佩收回袖中,“来人,把他带来的货单、账册、车马登记全扣下。另外——查他车上有没有夹层。”
两名暗卫上前,动作利落。掀开篷布,撬开底板,很快从夹层里抽出一封油纸包好的信。
信封未拆,但火漆印是狼头形状。
柳明瑛没碰信,只抬头望向城楼方向。
赵承渊已经走下来了,靴子踩在沙地上发出咯吱声。他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对着太阳照了照纸背。
“江南薛氏老坊的贡纸。”他啧了一声,“单于真是大方,这种纸平时藩王写奏折才舍得用。”
他当众撕开信封,却不读内容,反而提笔在背面写了几个字:
“汉将内讧,粮草将尽,可速发兵。”
然后仿照王党旧部的笔迹签了个名字,又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盖上去——正是之前缴获的伪左贤王印。
做完这些,他把信重新包好,塞回那细作怀里。
“拿回去。”他说,“就说这是我给单于的回礼。”
细作浑身发抖:“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以为换身衣服就没人认得你了?”赵承渊拍了拍他肩膀,“你去年在雁门关外卖过一次马,左手使刀,右肩有疤。当时我就记住了。现在你还敢自己送上门?”
他转身对柳明瑛笑道:“我家柳娘子说了,做生意的人最怕账不对路。你现在账算歪了,路也走错了。”
柳明瑛点头:“从今天起,凡持柳家商印者,可在互市优先交易、减免税赋。但每日报一份沿途见闻录,内容不限军情,也可为天气、路况、物价。”
有人小声嘀咕:“那不是成探子了?”
“不愿交的也不强求。”赵承渊插话,“只是下次打仗时——谁在前线卖粮,谁在后方通敌,朝廷自有账本。”
人群沉默。
一个老商人终于跪下:“小人愿记!”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数十人陆续跪地叩首。
赵承渊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子,摸出一枚新制的铜牌。牌子正面刻着“商路通衢”四字,背面是一张网状纹路。
“拿着这个,以后进出互市不用排队。”他说,“但记住——网越密,漏不过的东西就越多。”
细作被放走了。
他骑上马,怀里揣着那封假信,走出三里地还回头看了五次。每次回望,都能看见高台上那个穿玄色官袍的身影,一动不动站着。
柳明瑛坐在商行账房里,面前堆着第一批交上来的见闻录。她拿起一份看了看,随手放在砚台旁。翡翠镯磕到石面,发出清脆一声响。
一道细裂痕,从镯子边缘蔓延开来。
她抬头望向窗外,赵承渊还在那里站着,手指绕着铜牌转圈。
“夫君。”她低声说,“这网……够密了。”
赵承渊没回头。
他盯着北方黄沙尽头,直到那匹马彻底消失。
风卷起一缕尘土,扑在铜牌表面。
他用拇指擦了擦,把牌子攥紧。
远处互市依旧喧闹,牛羊叫,算盘响,铁器碰撞声不断。
一个人蹲在角落修车轮,嘴里哼着小调。
他脚边的木箱底部,有个暗格微微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