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把烈酒倒进青瓷坛,酒香冲得灯花一跳。他没说话,只是把坛子往厅角一放,像扔块砖。
府门大开,宾客陆续登门。红绸挂梁,鼓乐喧天,满月宴开场了。
王守仁来得不早不晚,一身素色道袍,手里捧着个雕花木盒,笑得像个教书先生。
“恭喜赵掌院,喜得麟儿。”他把盒子递上,“一点心意,愿令郎长命百岁。”
赵承渊接过,手指在盒盖滑了一圈。木料是江南老檀,但漆面太新,像是刚赶工出来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金锁,沉甸甸的,锁面上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笔画歪斜,不像名家手笔。
赵承渊不动声色地翻过金锁,背面有一行细纹,像是异国文字。他眯了眼,没吭声。
苏婉儿坐在侧席,正低头拨箜篌。她眼角一扫,看见那金锁,指尖顿了一下。
她起身走过来,裙摆扫过地面,声音轻:“王大人送的礼,真是别出心裁。”
王守仁笑:“苏姑娘也懂金器?”
“不懂。”苏婉儿伸手,“但我认得这纹路。波斯旧俗,诅咒敌人的孩子,会在金器内侧刻‘夜魇之咒’,说是能让人睡死不醒。”
她说着,指甲轻轻一挑,金锁边缘弹开一道薄片。
白色粉末洒在掌心。
全场静了。
苏婉儿摊开手:“这是夜魇粉,西域禁物。遇热即化,婴儿贴身佩戴,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昏厥,外人看还以为是惊风。”
王守仁脸色不变:“荒唐。哪有这种事?金锁是我亲自监制,出自江南巧匠之手,怎会掺毒?”
“巧匠?”苏婉儿冷笑,“那您可知道,波斯律法里,给婴孩下咒的人,要被石头砸死?”
王守仁眼神一缩。
她继续说:“您这金锁,表面汉文,背面波斯咒文,夹层藏毒,三重杀机。要是真戴上了,明天一早,赵家少爷没了,赵掌院百口莫辩,连查都查不到源头。”
有人小声议论。
王守仁终于笑了:“苏姑娘果然见识广博。可你一个罪臣之女,怎会懂这么多毒物之事?莫非……是你自己下的药,再反咬一口?”
这话一出,几个世家官员交换眼神。
赵承渊抱着孩子,慢慢走到主桌前。
他拿起一杯酒,闻了闻,又凑近烛火。
然后,他把酒倒进一个小碟,放在厅中央的香炉边上。
香炉里烧的是沉水香,味道清幽。
酒液一靠近热气,忽然冒起绿烟,一股腥甜味散开。
赵承渊抬头:“诸位,闻到了吗?沉水香本无害,可要是配上夜魇粉,加热之后,就是催命毒烟。婴儿呼吸几口,肺腑俱烂。”
他盯着王守仁:“这沉水香,可不是普通货色。全京城,只有您府上的私窖存着一批江南贡品。听说还是先帝赏的,从没对外露过。”
王守仁站着没动,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
赵承渊把孩子交给柳明瑛,转身拎起那坛烈酒,往地上一泼。
火苗窜起,照亮整个大厅。
“我儿子的满月宴,我不想闹出人命。”他说,“但有些人,非要往刀尖上撞。”
他指着金锁:“这东西,谁送的,谁负责。”
王守仁终于开口:“赵掌院,证据呢?就凭这点粉末和一阵烟,就想定我的罪?”
“证据?”赵承渊笑了,“你忘了昨夜东厂督主跟我说的话?——‘有些客人,来了就别想走’。”
他话音刚落,冷霜月从后堂走出,手里拎着个布包。
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摔,打开。
里面是半块腰牌,还有几张账单。
“这是今早从你家马车夹层搜出来的。”冷霜月说,“腰牌印痕,跟宫墙瓦片上的完全一致。账单显示,三年来你通过东厂往江南运了两千七百万两白银,名义是修皇陵,实际进了你的私库。”
王守仁猛地后退一步。
赵承渊拍了拍手。
两队家丁从两侧进来,守住所有门窗。
柳明瑛坐在内眷席首位,手摸着翡翠镯,轻轻点头。
侍女悄悄把后门锁了。
王守仁看看四周,冷笑:“你们早就设好了局。”
“不是局。”赵承渊说,“是等你出手。你不动,我不动。你一动,我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守仁盯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抓我?你有圣旨吗?有刑部文书吗?”
赵承渊没回答。
他走到孩子摇篮边,拿起那把金锁,轻轻挂在摇篮钩上。
“这锁,我留着。”他说,“等哪天陛下问起,我好当堂展示。”
王守仁站在原地,脸黑如墨。
苏婉儿走回座位,重新拨动箜篌。
琴声一起,宾客们才敢喘气。
有人偷偷离席,被家丁拦下。
赵承渊坐回主位,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茶面浮着一片叶子,打着旋。
门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快马停在府前,骑手翻身下马,穿着兵部制服。
他冲进来,跪地抱拳:“报!东厂督主暴毙于家中,死前写下供词,指认礼部尚书王守仁为主谋!”
厅内哗然。
王守仁猛地抬头,念珠断了,珠子滚了一地。
赵承渊放下茶杯,看着他:“你的人,死得比你想的快。”
王守仁咬牙:“我没有——”
“你有没有,不重要。”赵承渊打断他,“重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你送的金锁有毒,你烧的香能杀人,你的账本在桌上,你的同伙死了还要咬你一口。”
他站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低声说:“你输就输在,以为读书人只会写文章。”
他回头,对冷霜月说:“把他请去偏厅喝茶,等刑部来人。”
冷霜月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王守仁没反抗,跟着她往外走。
经过苏婉儿时,他停下,看了她一眼。
“你一个乐坊出身的女人,也配插手朝堂大事?”
苏婉儿抬头,淡淡地说:“我不配。但我活下来了,你还在想办法杀人。”
王守仁没再说话。
他走出去,背影僵硬。
赵承渊抱起孩子,在厅中踱步。
宾客们不敢走,也不敢说话。
柳明瑛走过来,接过孩子,轻拍后背。
“没事了。”她说。
赵承渊摇头:“还没完。”
他看向门口,那里还挂着那把金锁,在灯下闪着黄光。
冷霜月回来,递给他一张纸条。
他看完,折起来塞进袖子。
“东厂那边,开始清理门户了。”
柳明瑛点头:“他们怕被牵连。”
赵承渊冷笑:“怕有用吗?今天这局,不是我布的,是他们自己走进来的。”
他走到香炉前,伸手掐灭了最后一缕沉水香。
烟断了。
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孩子呼吸声。
外面雨开始下,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赵承渊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的灯笼。
一盏红灯突然熄了。
他眯起眼。
片刻后,他又倒了杯酒,放在桌上。
酒面平静。
他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