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在山风的吹拂中摇荡,陈月峰大剌剌地坐在凉亭中,金发在夕阳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光。
“听说你最近险些和人动手啊,作为陈家将来的领袖,这样可不好。”陈月峰微眯的眼中荡漾出一抹笑意。
陈月海心中一动,他太了解陈月峰了,这样故作随意的语气,简直就像猛兽捕食之前习惯性的甩尾。
“我自己能够处理,你不要去找范中流的麻烦。”
他放下手中茶杯,青瓷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件事毕竟是灵霄山亏欠于他……”
“范中流?他算什么东西。”
陈月峰轻笑,笑声中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我感兴趣的是——陈式。”
“哥!”
陈月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你要干什么?
“他的天赋不下于你。”
陈月峰轻轻踱步,“要不是那个怪病拖着,陈家的未来还真说不准会落在谁手里。”
“可惜他的怪病几乎没人能够治好。”陈月海叹息,语气中透着真诚的惋惜,在他看来,若是陈式身体正常,陈家将来说不定还能延续更多的辉煌。
窗外的松涛声忽然变大,仿佛在为这位天才的命运哀叹。
“老头子总是说你天赋有余,勤奋不足,我看他说的一点没问题。”
陈月峰声音略微严肃,像是发现了某些秘密,“前些日子我去试过他,虽然修为还是老样子没一点长进,但他那股子精气神……”
他的眼神中仿若射出一道冷电,“可不像是一个前途无望的人该有的。”
“你是说……那位教授真有办法治好陈式?”陈月海身形向后微微一仰,不太相信陈月峰的判断。
“我去查了查这位教授的底细,结果查不出任何毛病。”
说到这里,陈月峰突然放低声音,“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你不是什么都没查到嘛,能有啥问题。”陈月海翻了翻白眼。
“查不到问题才是真的有问题,特别是作为帝国防卫大学的教授。”
陈月峰眼睛微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资料都是伪造的,可惜以我的权限根本没办法深入下去。”
那又怎样?陈月海皱眉,这也许并不是坏事。
陈月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让室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既然我想知道,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整了整袖口,陈式已经拜他为师,而整个灵霄山跟陈式关系不错的就只有范中流……也许我可以找个机会去问问?
陈月海眼中带着不信任的光芒:“你最好只是去问问他。”
“放心。”最后一个字说出口,陈月峰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风中。
……
入夜,刺骨的冷风呜呜吹过,犹如无形的大手拂过树林,发出一阵沙沙声。
这里是灵霄山的公墓,所有因公殉职的灵霄山门人聚集于此,无数的名字汇聚成了一座座黑色的丰碑,无数的丰碑造就了今天的灵霄山。
远处一道人影缓步而来,他的脸上流露出悲戚而伤感的神色,慢慢走近这里,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盘膝坐下,面前是两座漆黑的墓碑。
是的,只有墓碑而已,死在北境生物手中的人,哪里还有资格留下尸体,早已成为这天地之间的一抹烟尘了。
“父亲,母亲……”范中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墓碑,两座墓碑上分别镌刻着“先父范公讳之远之墓”以及“先母杨氏讳玉之墓”。
他的指尖突然用力,在石碑上留下一道血痕。
北境那场惨烈的战役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可每当闭眼,他仍能听见那天的喊杀声,看见漫天飞舞的硝烟中,父母消失在那可怖的北境生物狂潮中的场景。
“这些年,我和小雨在灵霄山……”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也算是还清了他们所谓的养育之恩。”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凄厉刺耳。
范中流心中想起陈家弟子颐气指使的样子,想起妹妹为了任务不得不独自面对敌人的场面,他的拳头攥地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长宁侯府的大公子愿意帮我兄妹二人,就算他帮不上忙,我也要带着小雨脱离这个充满傲慢的地方。”
说到这里,范中流俯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靖阳侯一脉的恩情,你们用命还了,往后的路,就由我们兄妹二人自己来走了。”
“范中流。”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范中流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陈月峰一袭黑袍,仍旧手持一柄黑色战刀立于十步之外,脸上写满不耐。
他不喜欢范中流这个人,自从少时被赶出家门之后,他再没有以陈家人自居,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成为他的牵绊,哪怕是弟弟陈月海。
而范中流就像他的对立面,妹妹,同门,父母,师门,一切的一切,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
所以陈月峰心中有些烦躁,烦躁到甚至想帮他斩去身上的所有丝线。
“大公子。“
范中流下意识想要行礼,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住——在父母墓前,这一礼,如何能拜得下去?
陈月峰眯起眼睛,他本是为了打听陈式最近的修炼情况而来,却不想撞见这出苦情戏。
听说你和陈式关系不错,想来他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怎么样,跟我说说?
陈月峰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在西部,任何下属在他面前从来都只有两个字,服从。
范中流愣住了,他望着父母斑驳的墓碑,又看看陈月峰冷漠的神情,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我不知道。
范中流慢慢站起身,声音出奇地平静,而且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不要来找我。
陈月峰眉头一皱,他这才注意到范中流今日不同寻常——这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外门弟子,眼中竟闪烁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什么意思?陈月峰语气危险地上扬。
我和中雨要离开灵霄山。范中流直视着陈月峰的眼睛,往后我们与灵霄山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不过只是陌生人而已。
空气骤然凝固,陈月峰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范中流后背发凉。
“好,很好,有胆量在这种情况下脱离灵霄山的人,我都高看一眼。“
陈月峰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血色元力,“不如这样,我帮你体面的离开灵霄山,你告诉我陈式和他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范中流盯着陈月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对他做什么,我一清二楚,陈式是我朋友,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至于脱离灵霄山,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听闻此话,陈月峰怒极反笑。
“很好,若是按照我以往的脾气,你今天肯定是免不了一顿收拾,但是我答应过小海,绝不对你动手,你应该庆幸你的运气,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中的元力突然甩出,径直冲向范中流,“作为奖赏,我先替你斩断这无谓的念想。“
范中流抬手想要抵挡,但血色元力却在接近的时候突然拐弯,在其身后墓碑上一扫而过,石屑纷飞中,墓碑上的文字被生生抹去,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空白。
范中流目眦欲裂,浑身颤抖得几乎站不稳。
陈月峰将战刀拄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落地声,“你被太多牵绊挂住了,这导致你处处受制,好像提线木偶一般,现在我先帮你清除一条丝线。”
范中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体内元力疯狂运转,他双手结印,一道赤色光芒从掌心迸发。
天真。
陈月峰连刀都未拔出,只见他手上血芒一闪,磅礴的巨力如泰山压顶,范中流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撞在身后的无字碑上,脊椎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我这是在帮你,你要记得感恩。陈月峰转身离去,声音飘散在渐起的夜风中,还有你要记住,境界不等于实力,不要以为你境界与我相仿,就有资格和我交手。
轰隆——
天际炸响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很快便连成一片。
范中流挣扎着爬向墓碑,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身后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他颤抖着抚摸那片被抹去的名字,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远处传来灵霄山的钟声,悠长而庄严,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
清晨,陈式站在训练场地边缘,眉头紧锁。
那个对他兴趣浓厚的陈月峰,最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仅不来训练基地,就连灵霄山各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李教,你最近见到陈月峰了吗?陈式拦住一位路过的教官。
那位教官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习以为常。
他的行踪一向没人知道。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小子神出鬼没惯了。
陈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竟悄悄松了口气。
他与陈月峰年龄相差悬殊,实力更是天壤之别,每次面对那个金发青年,都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不自在。
“你等我几年,到时候一定让你笑不出来。”陈式心中恨恨道。
当然,除了陈月峰消失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个消息让陈式更为震惊。
那就是范中流突然抱病,已经在医疗中心躺了好几日。
这太反常了,作为二丹圆满的修士,而且是先修中丹的修炼路线,范中流的身体非常强健,寻常疾病根本奈何不了他。
就算是疑难杂症,运转功法,几个大周天也该好的七七八八了,可现在……
肯定有隐情,怀着这样的想法,陈式推开了范中流病房的大门。
“范师兄,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
推开病房大门的瞬间,陈式愣住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却没想到会看见陈月海会坐在范中流床前,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将三人定格在一幅诡异的画面中。
“陈二哥?你……”
陈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房间——范中流裸露的手臂上布满青紫,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陈月海则一脸尴尬,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思维电转之间,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陈式突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果然是陈月峰么,陈式心中有了定论。
啊,陈式小弟……
陈月海匆忙起身,衣袖带倒了床头的药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手忙脚乱地扶正药瓶,又给陈式让出位置,你,你也来了啊。
语气中带着一些匆忙,陈月海赶忙招呼着陈式进来,一边给陈式腾位置。
陈式慢慢踱步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凭借陈月海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陈式心中所想。
于是叹了一口气,陈月海转身看着窗外。
是他干的。
陈月海突然转身面向窗户,声音低沉,他来找过我,说只是要和范中流谈一谈。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陈式的语气冷硬。
我阻止了!
陈月海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震得窗框嗡嗡作响,他向我保证不会动手!
他的声音里充满懊悔,“我早该知道……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范中流始终沉默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对这场争执充耳不闻。
一时间,整间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陈式咬了咬嘴唇,突然发声道:“我要还灵霄山所有外门弟子一个公道。”
陈月海有些惊讶,转头看着陈式,“你想做什么?”
“我会在他离开灵霄山之前堂堂正正地击败他。”
陈式眼睛微眯,毫不掩饰心中的坚定,“我不求你能帮我,但我希望你能够袖手旁观。”
“你疯了,你也是陈家人,你可知道这样做,族人会怎样看你。”陈月海语气中透露出难以置信。
“如果一直没人站出来,陈氏这柄锋利的宝剑终有一天会锈成一根烂铁。”陈式转过身去,不再面对陈月海。
“长宁侯府能到今天,从来都不只靠陈家人。”
沉默良久,陈月海转过头,低声说道:“若是能让内外门和睦相处,也算是灵霄山之福了。”
待陈月海离开后,陈式站在病床前,一字一顿道:范师兄,这仇我替你报。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安心养伤,我陈式在此立誓——哪怕是去求我父亲,我也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转身离去的瞬间,陈式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得像是幻觉。
......
走出医疗中心,陈式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火——他急需提升实力,可丛云教授自从给他那份训练计划后就行踪成谜,连课都不上了。
说好的百分百解决问题呢?陈式咬牙切齿,灵霄山总不至于不给你发工资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李清悦打探消息。
听完陈式的来意,特别是他想要挑战陈月峰的打算后,李清悦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她只是挑了挑眉,似乎对陈式在灵霄山短短时日就能惹上靖阳侯家的颇感有趣。
丛云教授啊……她一边指导慧慧写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他最近有些私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专心纠正小女孩的握笔姿势。
陈式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只能按捺住心中焦躁,等待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师归来。
窗外,暮色渐沉,灵霄山的钟声远远传来,仿佛在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