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温和的沙哑,不像蛇那样直接钻进脑子,而是实实在在地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朵。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交流方式还算“正常”。
它坐在沙丘上,月光勾勒出它优雅的轮廓,尾巴尖轻轻扫着沙子,眼神里没有蛇的冰冷,也没有小王子的疏离,而是一种……介于好奇和友善之间的东西,像个想交新朋友又有点害羞的邻居。
“驯服?”我重复着这个词,想起小王子也提过,“是什么意思?像驯马那样吗?” 我脑子里出现的是套马鞍、戴笼头的画面。
狐狸似乎被我的想法逗乐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像是轻笑的声音。“不,不完全是那样。”它耐心地解释,“对我来说,‘驯服’意味着‘建立联系’。”它用鼻子指了指熟睡的安东尼,又指了指我,“比如你们,现在只是两个在沙漠里偶然遇见的陌生人。但如果你们一起分享食物,一起寻找水源,一起度过恐惧的夜晚……慢慢地,你们对彼此来说,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你们之间就有了‘联系’。这就是一种简单的‘驯服’。”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就像我和妈妈,因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所以她对我是独一无二的。安东尼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一起经历了坠机(他)和沙漠求生(我俩),好像……确实没那么陌生了。
“那……然后呢?”我问,“建立了联系之后?”
“然后,”狐狸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你就会开始在乎。他的脚步声会变得和其他所有人的脚步声不同。他的鼾声……”它瞥了一眼正在打呼的安东尼,“……可能会让你睡不着,但也会让你觉得安心,因为知道附近有个活着的同伴。沙漠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话说得我心里有点暖。我看了看流着口水、睡得毫无形象的安东尼,突然觉得这个暴躁的飞行员大叔顺眼了不少。
“可是,”我想起蛇的警告和小王子的孤独,“‘驯服’了,然后呢?如果分开了,会不会很难过?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那样?”
狐狸沉默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像是理解又像是伤感的神情。“你说得对。‘驯服’总是伴随着流泪的风险。因为你在乎了。但是,”它强调道,“如果你从不驯服任何东西,你的人生或许没有眼泪,但也不会有真正的快乐。你就像那些……”它用尾巴尖指向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城市轮廓(如果海市蜃楼不算的话),“……那些只关心数字和规则的大人,他们拥有很多,但什么也不真正拥有。”
这话有点深奥,但我好像又懂了一点。在爱丽丝的仙境里,虽然惊险,但那些疯疯癫癫的家伙让我感觉……活生生的。比每天对着数学作业有意思多了。
“那……我怎么才能‘驯服’点什么?”我有点跃跃欲试,比如先跟这只看起来很智慧的狐狸建立个联系?
狐狸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又轻笑了一声。“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每天在相同的时间来,比如,你每天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开始,我就会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近,我就越幸福。到了四点钟,我就会坐立不安了!这就是幸福的代价!但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这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仪式感?”
“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的东西。比如,你来看我的时候,可以带上一朵小花(虽然这里没有),或者唱一首只有我们懂的歌。这样,这个时刻就变得特别了。”
我正听得入神,觉得这狐狸简直是个哲学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和惨叫。
“哎哟喂!”
是安东尼。他大概想翻身,结果从靠着岩石的姿势滑倒,一头栽进了沙子里,啃了满嘴沙,人也彻底醒了。他晕乎乎地坐起来,揉着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月光下的狐狸,瞬间清醒,吓得往后一缩,手忙脚乱地去找他的宝贝扳手。
“狐、狐狸?!会说话的狐狸?!妈的!我就知道没完!”他惊恐地看着我,“它、它又说什么了?是不是也要给我们布置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狐狸看着安东尼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它优雅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沙子。“看来,你的同伴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它对我说,“记住我的话。用心去看。本质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它又看了一眼还在懵逼状态的安东尼,补充了一句,像是忠告,又像是预言:“你们带来的‘色彩’和‘故事’,对某些只喜欢记录‘事实’的家伙来说,就像沙暴一样令人不安。小心那些只对‘永恒’感兴趣的人,他们不懂‘驯服’的价值。”
说完,它转过身,迈着轻巧的步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沙丘后面,仿佛融入了月光之中。
“它、它又说什么了?什么色彩?什么事实?”安东尼抓着扳手,紧张地问我。
我把狐狸关于“驯服”和“用心看”的话简单告诉了他,省略了关于“色彩”和“事实”的警告,免得他更崩溃。
安东尼听完,一脸“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建立联系?仪式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没水、没食物、没救援!跟一只狐狸搞什么心灵鸡汤有什么用?!”
他气呼呼地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不行!我们不能光指望这些神神叨叨的动物!我得想办法修好无线电,或者弄出点大动静让搜救队看见!”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们刚才取水的三块骆驼石上,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石头!高的地方信号好!我爬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灵感,或者至少画个SoS!”他说着,就开始笨手笨脚地往那块最高的“骆驼头”岩石上爬。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安东尼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岩石顶上。他站在上面,得意地挥舞着扳手:“看!我就说……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脚下那块岩石,被他这么一折腾,突然松动了一下,哗啦啦地滚下去不少沙石。更糟糕的是,岩石侧面,一块原本被沙子掩埋的、看起来像是金属铭牌的东西,暴露了出来。上面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和符号。
安东尼好奇地凑过去,用手擦掉上面的沙子,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我也紧张地仰头看着。
突然,我们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带着强烈不悦的声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我们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像是某种制服、手里拿着厚厚的本子和笔、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眼镜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看起来瘦削、严肃,眼神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安东尼脚边那块刚暴露的铭牌,仿佛我们玷污了什么圣物。
“谁允许你们触碰‘永恒坐标 734 区’的标记石的?!”他厉声质问,语气充满了恼怒和一种……学究式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