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酬唱,丝竹悠扬,月色灯影,交织成一片浮华梦境。
几轮激烈的诗词较量后,场中气氛愈发热烈,李员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看向陈玉卿与柳文渊的目光中,欣赏与权衡之意更浓。他吩咐侍女撤下残席,重新布上时令鲜果与精巧月饼,又命人斟满一种名为“桂花凝露”的琥珀色佳酿,酒香清冽,带着浓郁的桂花甜香,与这中秋之夜,正是相得益彰。
“诸位才俊,今夜月色如练,佳朋满座,实乃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李员外举杯起身,满面红光,“老夫再敬诸位一杯,愿诸位文章华国,前程似锦,亦愿我辈情谊,如这杯中明月,长存清辉!”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笑语喧阗,气氛融洽热烈。
陈玉卿许是因方才,在诗词上稍逊半筹,心中憋着一股劲儿,此刻显得格外活跃,他高举酒杯,朗声道:“承蒙李老大人厚爱,玉卿不才,借花献佛,敬诸位同仁,亦敬李老大人,福寿安康!”说罢,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豪迈。
柳文渊亦含笑举杯,动作优雅从容,浅酌一口,温言道:“玉卿兄豪情,文渊佩服。此等良宵,正当尽兴。”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陈玉卿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友善。
张子麟与李清时、周文斌,也随众人饮了一杯。那“桂花凝露”入口甘醇,后劲却似乎不小,一股暖意自喉间,流向四肢百骸。
周文斌咂咂嘴,低声道:“这酒不错,就是有点上头。”
张子麟放下酒杯,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陈玉卿与柳文渊。他看到柳文渊正端起自己的酒杯,向陈玉卿示意,似乎是要单独敬他一杯。
陈玉卿显然兴致正高,毫不推辞,立刻示意身旁侍立的侍女,将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
就在侍女斟酒之时,柳文渊似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素笺,微笑着递向陈玉卿,口中说道:“玉卿兄,方才闻你佳句,偶有所得,草就小诗一首,还请兄台斧正。”
陈玉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又带着几分文人间惯有的、对于对方“请教”姿态的受用。他哈哈一笑,伸手便去接那纸条,口中道:“文渊兄太过谦了,你的诗作,岂是我能妄加评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目光落在了那素笺之上,神情专注,似乎急于看清上面的字迹。
就在陈玉卿低头看纸条的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柳文渊端着酒杯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前一倾,指尖在陈玉卿那刚刚斟满、尚未触及唇边的酒杯边缘,极其快速而隐蔽地轻轻一弹。
动作幅度小到了极致,在周围喧闹的人声、晃动的灯影与衣袖的遮掩下,几乎无人察觉。唯有一直留心存有戒备的张子麟,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小的动作,但他也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柳文渊随即收回手,笑容依旧温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玉卿此时,也已抬起头,将那纸条随手攥在掌心,或许是因为看懂了上面的暗号或挑衅,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带着一丝被激起的斗志。他豪爽地举起那杯酒,对柳文渊道:“文渊兄,请!”
“玉卿兄,请!”柳文渊亦举杯。
两人同时仰头饮尽。
陈玉卿饮得急,杯中酒一滴不剩,还亮了亮杯底。
然而,酒杯尚未放下,异变陡生!
陈玉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青灰。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般的异响,双目圆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他猛地丢开酒杯,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仿佛想要撕开什么无形的束缚,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踉跄几步,撞翻了身前的矮几,瓜果杯盘“哗啦啦”碎落一地。
“呃……啊……”他发出短促而痛苦的嘶吼,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四肢痉挛,面容扭曲,再不复片刻前的狂放不羁。
这突如其来的惨状,让整个“敞轩”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谈笑风生、丝竹管弦,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陈玉卿。
“玉……玉卿兄!”离得最近的几个士子惊呼出声,却无人敢上前。
“怎么回事?!”
“是……是发了急症吗?”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骚动和恐慌。
李员外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快!快看看陈公子怎么了?!”
有胆大的上前探了探陈玉卿的鼻息,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声音发颤:“没……没气了!”
死了?!
方才还活生生的、才华横溢的陈玉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眼间就气绝身亡!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女眷席那边,传来压抑的惊呼和哭泣声。
士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好好的一场风雅诗会,竟转眼成了丧命之地!
柳文渊站在一旁,脸上充满了“震惊”与“悲痛”,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柱子,声音哽咽:“玉卿兄!你……你这是何故啊?!方才还好好的……”他演技精湛,那悲戚之情,几乎能以假乱真。
李员外已是方寸大乱,冷汗涔涔而下。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查明真相,而是如何撇清干系,避免这场祸事牵连到自己和家族。他强自镇定,对身边管家厉声道:“快!快去报官!就说……就说陈公子突发恶疾,暴毙于此!”他刻意强调了“突发恶疾”,意图将此事定性为意外。
“且慢!”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在这片混乱与恐慌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子麟越众而出,走到了陈玉卿的尸身旁。他面色凝重,眼神却异常冷静,先是对李员外拱了拱手,然后才沉声说道:“李老大人,诸位,此事恐怕并非急症那么简单。”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仔细查看陈玉卿的尸体,尤其是其面部和口唇。他注意到死者嘴唇,接触酒杯的部位,颜色有异,隐隐有一种不自然的灼烧感。
张子麟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李员外惊慌失措的脸上,一字一句道:“陈公子,似是中毒而亡。此乃谋杀现场,若此刻草率报官,以‘急症’结案,恐正中凶手下怀,令其逍遥法外!”
一句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已然心神俱颤的众人耳边。风雅的诗会,瞬间被死亡的阴影和“谋杀”的指控所笼罩,气氛降至冰点。月光依旧皎洁,却再也照不透,这满园的森然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