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大堂之上,气氛肃杀。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马通判端坐案后,面沉似水。
张子麟作为协助破案的重要官员,被特允坐在下首旁听。堂下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侧,鸦雀无声。
孙掌柜被两名衙役押解上堂,瘫软的瘫跪在地上,面对真正的审判。
只见那柄镶嵌着翡翠的犀角裁纸刀(凶器甲)、从其书房搜出的带凹槽的犀角裁纸刀(刀乙)、被撬下的原刀柄(部件丙)、胡家原有的乌木裁纸刀(刀丁),以及那套简陋的镶嵌工具与松香石英粉残留,一一陈列在他面前,如同无声的审判。
马通判惊堂木一拍,声震屋瓦:“孙文渊!如今铁证如山,你杀人调包,伪造现场,是否认罪?!”
孙掌柜抬起头,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目光涣散地从那些证物上扫过。当看到那个被自己撬下、精心藏匿的原刀柄(丙)时,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这些冰冷的物件,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作聪明。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最终化作一声绝望的哀嚎,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彻底伏倒在地,涕泪横流。
“招……我招……我全都招……”他断断续续,将那个充满贪婪、愤怒与恐惧的夜晚,彻底还原:原来,他与胡掌柜合伙经营的文翰斋,近期确实寻到了一条上等徽墨的货源,利润颇丰。
胡掌柜欲独占此利,多次与他争执。
案发当夜,他心中愤懑难平,又听闻胡掌柜似在暗中接触其他商人,意图将他踢出局,更是怒火中烧。便以“最后商议”为名,前往胡家书房。
去之前,他恶向胆边生,竟起了杀心。
他知道胡掌柜书房桌上,有柄裁纸刀,但恐其不够锋利,或留下线索,便决定自带凶器。他顺手拿了自己收藏的另一柄形制普通、毫无特征的钢制小刀(并非犀角刀)。
临行前,目光瞥见多宝槅上,那柄自己颇为喜爱的犀角裁纸刀(刀乙),一个模糊而阴毒的念头闪过——若能嫁祸,或混淆视听……他鬼使神差地将那犀角刀(刀乙)也揣入怀中。途中,他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必须要这样做。
若将凶器留在现场,万一被认出是自己之物,便是灭顶之灾。他不想隐藏处理扔掉凶器,而是想着如何调包!用自己的东西,换走胡家的东西!然而,他又担心自己的犀角刀(刀乙)柄上,某个不显眼处,有其私人把玩的细微痕迹,可能被熟人认出。
仓促间,他想到可以改变刀的外观。他记起自己曾尝试修补器物,剩下些边角料和工具,就扔在铺子杂货箱里。经过杂货箱时,他翻找出小锤、细凿,还有一小块不知从哪个废弃首饰上拆下来的、成色普通的翡翠边角料。
就在胡家门外阴影处,他借着微光,用工具粗暴地将自己那柄犀角刀(刀乙)尾部的原有小金饰(留下了那个凹槽)撬下,这个被撬下的部分(即部件丙)被他随手塞进怀里。
然后,他胡乱地用松香混合着工具箱里的石英粉末,将那小块翡翠,粘在了刚刚撬出凹槽的刀柄(刀乙)尾部。过程仓促,手法拙劣,他只求能暂时掩盖原貌,并未考虑是否牢固美观。
【关键作案手法完整揭示:事先撬下原镶嵌物,仓促镶嵌翡翠以伪装凶器】
怀揣着杀人利器(普通小刀)和这柄已被仓促伪装过的犀角刀(刀乙),他敲响了胡家书房的门。
书房内,胡掌柜果然还在,桌案上研好了墨,似乎正准备记录什么。二人话不投机,再次激烈争吵。
这样的争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或已习惯他们之间争吵,没有引来府上之人注意。
见大门紧闭,院里四下无人,盛怒之下,孙掌柜掏出怀中,那柄普通锋利小刀,猛刺入胡掌柜胸膛。
胡掌柜猝不及防,被捅到要害部位,被捂住嘴巴无法出声呼救,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只是抽提几下,稍微呻吟几声,就倒地毙命,鲜血流了一地。
看着胡掌柜倒地,孙掌柜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他强自镇定,按照预先设想,迅速行动。他将自己杀人用的那柄普通小刀擦净血污,藏入怀中。然后,将桌上胡掌柜平日所用的那柄乌木裁纸刀(刀丁)拿起,再将怀中那柄已被自己伪装过、镶嵌了翡翠的犀角刀(刀乙)取出,插入了乌木刀原来的位置上。
完成调包后,他环顾现场,自觉天衣无缝。
凶手自带凶器已带走,现场留下的“凶器”是经过伪装的、看似与胡家无关的犀角刀,而胡家原有的刀已被自己换走。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柄镶嵌着拙劣翡翠的犀角刀,心中甚至闪过一丝得意,觉得这临时起意的伪装,更能迷惑官府。
府上这进院落,期间扑人,也来了一次,被孙掌柜假扮争吵,暴怒之下,给打发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从外间利用特制的工具将书房门闩上,制造了密室的假象,随后趁着夜色,府上仆人不在此处,就逃离了现场。
为了不打扰到自己家人,他从偏门回到家中,先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沾满鲜血的衣服处理了,把杀人用的普通小刀深埋,将换回来的乌木裁纸刀(刀丁)和被撬下的原刀柄(部件丙)一同用油纸包好,藏进了铺子杂货箱最隐蔽的夹层里。
没有多久时间,就在当天夜里,胡掌柜被杀死在自己书房,就被府上细心的仆人发现了。
第一怀疑自然是孙掌柜。
他被官府抓捕审讯,因他供认不讳,又加上破费些钱财,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最后被放了出来。
本以为,一切痕迹,都已抹去。
自己终究是逃脱了审判。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那仓促间镶嵌、与名贵犀角格格不入的翡翠,成了最醒目的路标,也因为百密一疏,指引着张子麟和官府,一步步揭开了他精心布置的迷局。
那画蛇添足的一镶,非但没能混淆视听,反而如同在他罪行的额头上,刻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标记。
“……我……我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掌柜伏地痛哭,声音嘶哑,充满了悔恨与绝望,“那翡翠……那该死的翡翠……”
马通判令书吏,将其供词一一记录,画押具结。
至此,胡掌柜被害一案,真相彻底大白。
孙掌柜因财害命,处心积虑,杀人、调包、伪造现场、企图嫁祸,罪证确凿,依律当斩。
退堂之后,马通判对张子麟长长一揖:“张大人,此番若非你明察秋毫,洞悉那刀柄镶嵌之诡,几令此獠奸计得逞!本官……受教了!”
张子麟连忙还礼:“马大人过誉,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亦是府衙上下同心协力之功。”
走出府衙,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金陵城的飞檐翘角,染上一层金红。张子麟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块垒尽去。
此案虽小,却让他再次印证,真相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之中,而坚守与智慧,终能穿透迷雾,得见青天。
张子麟望着街上熙攘的人流,心中感慨不已。再精巧的伪装,也敌不过对细节的执着与对真相的坚持。
此案虽了,但那颗追求正义、明辨是非的本心,将永远指引着他前行。
他知道,家中,还有一位与他共享这份坚持与明澈的知己,在等着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