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曹焕之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知道,这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大理寺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围府监视,必然是掌握了相当的证据,并且已经下定了决心。他那些背后的靠山,在铁证面前,是否还愿意、或者说还敢,冒着巨大的风险来保他,实在未可知。
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感,开始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他苦心经营多年,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难道真的要被张子麟,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从内部攻破了吗?
他不甘心!
然而,此刻的他,除了寄希望于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利益均沾的“盟友”之外,似乎已经无能为力。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对方摆开阵势、准备强攻的情况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图已穷,匕已现。他这只习惯了在阴暗处钻营的硕鼠,终于被逼到了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曹焕之的求救信,如同石沉大海。他焦急等待的“援手”并未出现,反倒是大理寺那边的行动,愈发迅疾而公开。
就在曹府被监视的当天下午,郑寺卿亲自坐镇,陈寺丞与张子麟协同指挥,大理寺的精干衙役分成数队,持着正式签发的驾帖(逮捕文书),如同出鞘利剑,直扑各自目标。
“奉大理寺郑寺卿令,户部清吏司郎中曹焕之,涉嫌贪墨国帑,监守自盗,即日起革职查办!带走!”为首的捕头声音洪亮,在曹府门前宣读完驾帖,不顾门房的阻拦,率众直接闯入。
曹焕之面色灰败,瘫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看着如狼似虎的衙役冲进来,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用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随后踏入厅内的张子麟。
“张子麟……是你!都是你!”曹焕之的声音,如同破裂的锣鼓,充满了不甘与恨意“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在后悔自己,心慈手软,没有早点处理掉对方。
张子麟面色平静,迎着他的目光,淡然道:“曹郎中,若非你等贪得无厌,罔顾国法,又岂有今日之下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内,员外郎吴志远、主事孙铭,也在各自的廨署内被当场拿下。
吴志远试图争辩,被衙役毫不客气地堵上了嘴;孙铭则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瘫软,几乎是被拖拽出去。
“丰隆号”、“泰昌记”等商号的掌柜、主事人,也分别在铺面,或家中被捕。衙役们同时展开了细致的搜查,账本、信件、银票、地契……所有可能成为证物的物品,都被一一封存,装箱带走。
整个行动,干净利落,迅雷不及掩耳。等到南京守备衙门和某些勋贵府邸反应过来,想要过问,或施压时,主要人犯已然全部落网,关键证据,也已被大理寺牢牢控制在手中。
郑寺卿的这一手“先斩后奏”,玩得极为漂亮,彻底打乱了对手的阵脚。
入夜,大理寺的审讯室内,灯火通明。曹焕之被单独提审。他起初还试图负隅顽抗,咬定所有账目清晰,流程合规,指责张子麟挟私报复,罗织罪名。
然而,当张子麟将那份复核文书中的关键部分,尤其是那“折耗倒挂”的详细数据推演,以及与李清时提供的漕工证言一一对应摆在他面前时;当张子麟精确地点出那几家关联商号,通过非常规手段获得的盐引数量、价值,以及其远超正常水平的隐匿利润时……曹焕之的心理防线,开始一点点崩塌。他额头上冷汗淋漓,眼神闪烁不定,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张子麟并不急于逼问,只是冷静地、一条条地陈述着证据,如同最精准的外科医生,一刀刀剖开他精心伪装的表皮,露出内里最腐烂的真相。
“……曹焕之,”张子麟最后凝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自以为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数字自有其灵魂与逻辑。你玩弄数字于股掌,最终,也必将被这数字之魂所反噬!如今铁证如山,你还不如实招来,或许还能求得朝廷法外开恩,从轻发落!”
“……不……不……不是这样……数字之魂……数字之魂,你是在骗我,数字怎么会有魂?”曹焕之失神地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血色尽褪,最终,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萎顿在地上,双手掩面,发出了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张子麟不仅破了他的账,更诛了他的心。
在那无可辩驳的数据与现实印证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可笑。
图穷匕见,血溅五步。
只不过,这次溅出的,是他曹焕之政治生命的鲜血,以及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彻底土崩瓦解的序幕。
审讯,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
金陵盐引案,至此,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