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719 年的中原,还没从开春的料峭里缓过劲,卫国都城朝歌就先炸了锅 —— 庶子州吁带着一群亡命之徒冲进王宫,一刀捅死了在位十六年的卫桓公,当着满朝大夫的面宣布 “自立为君”。
这场弑君大戏,把 “周公礼乐” 传下来的 “嫡庶有序、君臣有别” 踩得稀碎,更把老臣石碏逼到了 “杀子安邦” 的绝境,成了春秋早期最扎心的一段乱局。
要说州吁这祸根,早在上一辈就埋下了。
他是卫庄公的庶子,母亲是庄公晚年宠爱的小妾,打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十岁那年,他就敢把宫里的青铜剑偷出来,带着家丁去郊外追野兔,把兔子的腿砍下来当 “战利品”;十五岁时,更是当着大臣的面,把卫庄公的弓抢过来拉满,说 “这弓太软,杀不了人”。
大夫们私下劝庄公管管,庄公却总捋着胡子笑:“我这儿子有股‘勇劲’,以后说不定能帮卫国打仗。”
只有石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会儿石碏已经六十多岁,是卫国三朝老臣,见证过卫武公 “以德治卫” 的鼎盛,也见过诸侯因 “宠妾弃嫡” 闹内乱的惨状。
他第一次劝庄公,是在州吁十二岁那年的宗庙祭祀后,石碏拽着庄公的袖子,指着宗庙墙上 “嫡庶有别” 的铭文说:“主公,州吁是庶子,您若不教他规矩,反而纵着他舞刀弄枪,将来必定生乱!您要是想立他当太子,就明着立,教他治国;要是不立,就把他打发去封地,离都城远远的,免得他搅坏了卫国的根基!”
庄公却嫌他唠叨:“石老大夫,你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州吁就是个孩子,玩闹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石碏还想再说,庄公却甩袖子走了,留下石碏对着铭文叹气,手里的拐杖把地面戳得 “咚咚” 响。
后来石碏又劝过三回,每回都被庄公以 “小孩子不懂事” 挡回来。
有一次,州吁把世子(后来的卫桓公)的玉佩抢了,世子哭着找庄公,庄公居然让世子 “让着弟弟”。
石碏知道,卫国的乱,迟早要来了。
公元前 735 年,卫庄公去世,世子即位,就是卫桓公。
桓公性子软,上台后想先稳住朝堂,对州吁多有忍让 —— 州吁要调兵去边境打猎,桓公给了;州吁要把自己的家丁编入禁军,桓公也应了。
可州吁却得寸进尺,在朝堂上跟大夫们吵架,说 “桓公没本事,卫国该由我来管”,甚至在下朝后,抢了百姓刚打的猎物,把百姓推倒在泥地里。
这下桓公再也忍不了了,召集大臣商议后,罢了州吁的官,还下了道命令:“州吁骄横无礼,即日起不得留在都城,违者同罪!”
州吁又气又怕,连夜收拾了些金银,骑着快马逃去了共国(今河南辉县)—— 那是郑庄公弟弟共叔段流亡的地方,俩人早就通过卫国的亡命之徒有过往来,都恨 “嫡庶有别” 毁了自己的前程。
在共国的五年里,州吁没闲着。他每天跟着共叔段学 “权谋”,共叔段把自己当年 “谋夺郑国” 的法子全教给了他:“想夺权,先找对帮手,再趁国君不备动手,事后靠打仗立威,百姓就不敢不服了。”
州吁还联络了一群在共国的卫国亡命之徒,这些人要么是犯了罪逃出来的,要么是被桓公罢了官的,都跟卫国朝堂有仇。州吁给他们送钱送粮,约定 “将来我当卫国国君,你们都当大夫”。
公元前 719 年开春,州吁觉得时机到了。
他听说卫桓公要设宴招待陈国使者 —— 陈国是卫国的邻国,桓公想跟陈国结盟,宴席会请不少大夫,朝堂防卫会松些。
州吁偷偷潜回卫国,第一时间找了石厚 —— 石厚是石碏的儿子,当年因为没被桓公升官,一直憋着气,还曾偷偷给州吁送过消息。
俩人躲在石厚家的柴房里,借着煤油灯的光合计。
石厚先开口:“现在朝堂上,也就右宰丑等几个大夫忠于桓公,其他的要么怕事,要么跟我一样不服气。宴席那天,我帮你把守卫的士兵换成你的人,你带着亡命之徒冲进去,只要杀了桓公,没人敢拦你!”
州吁拍着石厚的肩膀:“事成之后,我封你当上大夫,卫国的兵权分你一半!”
为了保险,石厚还去踩了点。
他借着给王宫送柴的由头,摸清了宴会厅的位置,甚至跟守卫的士兵说 “宴席那天会有贵客来,你们别拦着”,把士兵们哄得晕头转向。
州吁则把亡命之徒分成两拨:一拨跟着自己冲宴会厅,另一拨守在王宫门口,防止有人逃出去报信。
设宴那天,朝歌的王宫张灯结彩,陈国使者带来的礼品堆在门口,大夫们穿着礼服陆续走进宴会厅。
卫桓公穿着绣着龙纹的礼服,亲自在门口迎接,脸上满是笑意 —— 他以为这场结盟能让卫国更稳,压根没察觉杀机已经逼近。
酒过三巡,桓公端着酒杯走到陈国使者面前,刚要说话,就听见宴会厅外传来 “哐当” 一声 —— 是州吁带着亡命之徒撞开了门。
州吁手里握着一把染过血的青铜剑,身后的人举着刀,把宴会厅的门堵得严严实实。大夫们吓得站起来,有的想躲到桌子底下,有的想往外跑,却被门口的亡命之徒拦住。
桓公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酒桌,酒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弟弟,你…… 你想干什么?” 他声音发颤,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把封地分给你,你别闹了,好不好?”
州吁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你这软蛋,根本不配当卫国国君!我娘说了,你就是靠着‘嫡子’的名分,才抢了我的位置!”
说着,他一把揪住桓公的衣领,将剑捅进了桓公的胸口。鲜血喷了州吁一身,也溅到了旁边的礼器上,原本喜庆的宴会厅,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州吁把桓公的尸体踢到一边,举起染血的剑,对着大夫们喊:“桓公昏庸,我今天杀了他,自立为君!谁要是不服,就是跟卫国作对,跟我手里的剑作对!”
大夫们吓得不敢说话,有的低着头,有的偷偷抹眼泪,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可州吁的位子压根坐不稳。
朝堂上,大夫们要么装病不上朝,要么上朝时一言不发;大街上,百姓听说桓公被杀,都关门闭户,连集市都没人敢去 —— 有个卖菜的老头说 “州吁是弑君的贼子,老天爷会打雷劈他”,被州吁的人抓起来,打了三十大板,扔在路边。
州吁看着空荡荡的朝堂,心里发慌。他想起共叔段说的 “靠打仗立威”,赶紧找石厚商量:“现在百姓不服,大夫不配合,咱们得打场仗,打赢了,大家就不敢不服了!”
石厚想了想:“郑国跟咱们有仇,之前还抢过咱们的边境粮田,不如联合宋、陈、蔡三国,一起打郑国,既能报仇,又能立威!”
州吁觉得这主意好,立马派使者去三国。
宋殇公早就想找机会显威风 —— 宋国跟郑国一直抢边境的廪延(今河南延津),他正愁没理由出兵,使者一到,立马答应。
陈桓公怕州吁以后找陈国麻烦,想着 “先顺着他,免得惹祸”,也点头了。
蔡国国力弱,不敢得罪州吁,只能跟着凑数。
四国联军凑了三千多人,三百多辆战车,浩浩荡荡往郑国去。
州吁坐在战车上,穿着新做的铠甲,以为很快就能打下郑国,却没想到,郑庄公早有准备。
郑国这边,庄公听说四国联军来犯,立马派颍考叔守东门 —— 东门是郑国的要地,离卫国最近。
颍考叔让人把石头捆在绳子上,挂在城墙边,又在城墙上摆满了弓箭手,还跟士兵们说 “只要卫国士兵敢爬城墙,就往下扔石头、射箭”。
联军到了东门,州吁下令 “三天之内攻进城”。
第一天,卫国士兵扛着梯子往上爬,刚爬到一半,就被石头砸得往下掉,有的摔断了腿,有的被箭射穿了胳膊。
第二天,州吁让士兵们拿着盾牌往前冲,可郑国的箭太密,盾牌都被射穿了,士兵们根本靠近不了城墙。
第三天,联军试着用火攻,却被郑国的士兵用水浇灭,还反烧了不少战车。
围着东门攻了五天五夜,联军没攻进城,反而耗光了粮食。
州吁看着饿肚子的士兵,听着他们的抱怨,只能下令 “撤兵”。
撤兵的时候,联军还想抢些郑国的黍田,却被颍考叔带着士兵追着打,又损失了十几个士兵,连州吁的战旗都被射穿了个洞。
回到卫国,百姓的骂声更响了。
有百姓在王宫门口贴纸条,上面写 “州吁不死,卫国不安”;士兵们也抱怨 “跟着州吁打仗,没饭吃还送死”。
州吁把自己关在宫里,急得转圈,拉着石厚问:“现在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这国君就当不成了!”
石厚也没辙,只能回家找父亲石碏。
石碏这阵子一直装病在家,看着儿子帮州吁作恶,心里又痛又恨。
那天石厚回家,还跟石碏炫耀 “主公赏了我两匹好布,说以后还要给我兵权”,石碏气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了石厚一身。
“你这逆子!” 石碏指着石厚的鼻子骂,“州吁是弑君的贼子,你跟着他,就不怕将来被千刀万剐吗?”
石厚被骂懵了,却还嘴硬:“现在州吁是国君,我跟着他,有什么错?”
石碏看着儿子执迷不悟,心里有了主意 —— 他不能让石厚再错下去,更不能让卫国毁在州吁手里。
等石厚走后,石碏翻出家里的 “忠君” 家训竹简,借着煤油灯的光,看了一遍又一遍。
竹简是卫武公时期传下来的,上面的字都快磨平了,可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八个字,还清晰可见。
石碏叹了口气,老泪掉在竹简上:“石家世代忠良,不能毁在我儿子手里。就算是亲儿子,我也得杀了他,才能对得起卫国的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
第二天,石碏找石厚来,故意装作 “为他着想” 的样子:“现在诸侯都不认州吁,你们得找周天子点头,才能名正言顺。陈国跟周室关系好,陈桓公还跟卫武公当过朋友,不如请陈桓公帮忙说情,他一句话,比咱们说十句都管用。”
石厚觉得这主意好,赶紧告诉州吁。
州吁像抓着救命稻草,立马准备厚礼 —— 十匹绸缎、五十斤黄金,还有卫国特产的玉璧,让石厚带着去陈国。
石厚临走前,石碏偷偷把他叫到身边,塞给他一封信:“你把这封信交给陈桓公,他看了,肯定会帮你们。” 石厚没多想,接过信就走了。
可他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根本不是 “求帮忙”,而是石碏用猪血写的求救信 —— 怕被人截获,猪血写的字,过几天就会消失。
信上写:“州吁弑君夺位,害我卫国百姓;犬子石厚,助纣为虐,罪孽深重。陈国乃礼仪之邦,恳请桓公将二人扣押,为民除害。卫国上下,必感激不尽!”
石厚带着州吁到了陈国,刚下马车,就被陈国的武士围了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州吁拔出剑,却被武士们按住。
陈桓公拿着石碏的信,走到州吁面前:“弑君的贼子,还敢装国君?石老大夫让我替卫国百姓,除了你这祸害!”
州吁这才知道上当,可已经晚了,武士们把他和石厚捆得像粽子,关进了陈国的大牢。
消息传回卫国,石碏立马召集大夫们,说:“州吁弑君,必须杀;石厚是我儿子,助纣为虐,也不能饶。我石碏要是护着他,就没脸见卫国的百姓,没脸见列祖列宗!”
大夫们都劝石碏 “三思”,有的说 “石厚是你唯一的儿子,杀了他,石家就断后了”,有的说 “可以把石厚流放,不用杀”。
可石碏摇着头,眼泪掉了下来:“我宁愿石家断后,也不能让卫国再乱下去!”
他派使者去陈国,特意交代:“州吁在陈国杀,让他死在异乡;石厚押回卫国,我要亲自监斩,让他死在祖宗面前。”
使者照着办,在陈国的集市上,州吁被砍了头,百姓们围着叫好;石厚被押回卫国,关在宗庙旁边的大牢里。
监斩那天,石碏穿着礼服,走到石厚面前。
石厚跪在地上,哭着说:“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石碏闭着眼,摆了摆手:“你没错在跟着州吁,错在忘了‘忠君’,忘了‘做人’。今天我杀你,是为了卫国,也是为了石家的名声。” 说完,他下令 “斩”。
刀落下的那一刻,石碏背过身,老泪纵横。周围的大夫和百姓,都对着石碏鞠躬 —— 他们知道,石碏杀了儿子,是为了卫国的安宁。?
后来,大夫们迎立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即位,就是卫宣公。
宣公一上台,就免了百姓半年的赋税,还修复了被联军毁坏的边境城池。卫国的乱,才算暂时平了。可州吁弑君留下的祸根,却没那么容易消 ——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诸侯庶子,开始学着州吁 “靠兵变夺权”,中原的乱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