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61年的春风,带着北方的寒碴子掠过齐鲁大地。
鲁国东头的台邑(今山东费县东南)刚冒出点绿芽,莒国的士兵就举着戈矛打过来了——趁春荒抢地盘呗!城墙下喊杀声震天,把田里的鹭鸟都惊得扑棱棱往天上飞,这动静,也把鲁国掌权的季武子给惊着了。
季武子的书房烛火亮了一整夜,台邑守将的告急文书被他攥得死死的,竹简边缘都磨起了毛。“莒人当我季孙宿是软柿子捏?”
他“刷”地按剑起身,青铜剑鞘撞在案角,“当啷”一声脆响。这位掌着鲁国大权的大夫,向来是“想透了再动手”的主儿,可这会儿眼都红了——三年前莒国灭了鄫国,就已经碰了鲁国的东方地界,现在敢直接打上门,是真把他给惹火了。
转天大清早,季武子就点了三百辆战车亲自出征。临走前他对着鲁襄公躬身:“臣不光要解了台邑的围,还得让莒人记牢——咱们鲁东的地界,不是他们想踩就能踩的。”
话听着稳,里头全是破釜沉舟的狠劲。
到了战场他没瞎冲,先派探子摸清莒军粮草堆在哪儿,再用小股兵力假装攻城,主力绕到莒国的郓邑(今山东沂水一带),一把火就烧了对方的后路。
等台邑解围的消息传来时,他正站在郓邑城楼上,看着溃散的莒军冷笑,指尖划过城砖的裂纹:“就得打疼他们,边境才能安生。”这份冷静加狠劲,就是他在晋楚夹缝里给鲁国挣活路的本钱。
刚入夏,晋国大夫士鲂就带着礼物来鲁国了,说是答谢去年鲁国帮着晋国打郑国。
季武子招待他,没摆什么山珍海味,上的全是鲁国本地的桑麻、鱼盐这些土产。
士鲂说起晋悼公“九合诸侯”的威风,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季武子却慢悠悠举杯:“当霸主不是为了欺负人,是要让诸侯都能安稳过日子。咱们鲁国跟着晋国,图的是边境太平,不是攀高枝沾光。”他手都没抖一下,既给足了晋国人面子,又没丢鲁国的骨气——这份“守着规矩不卑不亢”的性子,就是他的立身之本。
话分两头,齐鲁这边的硝烟刚散,南方的吴国可就愁云惨雾了。
这年九月,吴王寿梦病得快不行了,床前围着四个儿子:诸樊、余祭、余昧,还有最贤明的小儿子季札。寿梦枯得像老柴的手,死死抓着季札:“我儿最有本事,吴国的将来,就交给你了。”
季札“咚”地一下跪实了,额头贴在冰凉的金砖上:“父王,规矩不能乱!嫡长子继位是天下都认的理,我要是抢了兄长的位置,吴国非得乱套不可,万万不行。”声音带着哭腔,却一句比一句硬气。
寿梦一闭眼,长子诸樊抱着传国的玉符就找季札来了,硬把符玺往他怀里塞:“父王有遗命,咱们兄弟轮着当王,最后传你,你必须接!”
季札又把玉符推回去,眼睛亮得像太湖的水:“兄长,我要是为了王位坏了规矩,兄弟们肯定不服,吴国就得打起来。你是长子,继位名正言顺。”为了让兄长彻底放心,他当天就收拾行李,带着老婆孩子搬到芙蓉湖西的马鞍山下,脱下朝服换粗麻衣,直接下地干活——大清早的田埂上,他弯腰插秧,裤脚全是泥,跟村里的农夫没半点儿区别。
诸樊派使者送锦衣玉食来劝他回宫,他指着地里的稻苗笑:“富贵对我来说,就像秋风从耳边吹过,没什么稀罕的。守着规矩种地,比当王舒坦多了。”
有人追到大田边问他:“放着国王不当,你真不后悔?”
季札坐在田埂上,望着远处的太湖叹口气:“吴国强不强,不在我一个人当不当王,在于咱们兄弟一条心。我要是抢了位,兄弟们心里有疙瘩;兄长当王,我好好辅佐,吴国照样能兴起来。”
能把个人权位扔在一边顾全国家,这种见识,在抢权抢疯了的乱世里,真没几个。
吴国的风波刚歇,咱们再把视线转回到中原,周王室又有了新算盘。
这一年,周灵王派使臣捧着玉帛去齐国,想靠联姻拉上齐国这个靠山,巩固自己没落的地位。
齐灵公召来大夫晏弱商议,晏弱垂手站在阶下,条理分明地回话:“周王室再弱,也是天下共主。跟他们联姻,既能显出咱们齐国尊王的诚意,又能拉近关系,这是两头得利的好事。”
等周使当面问起齐国公主的情况,晏弱说得更实在:“国君夫人所生的三个女儿里,二姑娘仲姜娴于《诗》《书》、举止合礼,配王室正合适。”这份不吹不擂不糊弄的沉稳,正是齐国在诸侯堆里站稳脚的关键。
最终齐灵公点头应了这门亲,仲姜后来嫁入王室,齐国“尊王”的名声也彻底打响了。
可这边中原联姻的温情还没散,南方的楚国已经磨亮了刀枪。
令尹子囊站在郢都城楼,攥着刚与秦国签好的盟约,指节都捏白了,对副将沉声道:“晋国拉着郑国,又跟鲁、齐结好,再不动手,咱们楚国在中原就没立足之地了!”
这年冬天,子囊亲自领兵,与秦将庶长无地在宋国的杨梁(今河南商丘东南)会师,两家联军直接扑向宋国。
战前部署时,子囊反复跟士兵交代:“咱们是来打宋国,不是来灭宋国的。目的就是震住那些跟晋国混的诸侯,让他们知道楚秦联手的厉害。”他不贪功冒进,每一步都盯着楚国争霸的大方向。
等楚军攻破几座城邑,宋国人吓得关紧城门时,有人劝他趁势拿下宋国都城,子囊却摇头:“别追穷寇,晋国的救兵很快就到。见好就收,才能保住咱们的力气。”这份冷静克制,和季武子的务实、季札的守礼虽立场不同,却都是乱世里“看懂形势”的真本事。
转眼就到年底了,鲁都曲阜的老百姓围着火塘烤暖,没人再提春天的战事,都在念叨今年的好收成;吴地的农夫跟着季札学种新稻,田埂上全是说笑的声音;楚都的士兵擦着刚收回来的戈矛,盼着过年的赏钱;晋都的使者骑着快马,顶着风雪往各国跑,传递着来年盟会的消息。
这一年的列国故事,说穿了就是“性子定出路”:季武子用他的“算计”和“狠劲”,给鲁国划了块安稳地界;季札用他的“谦让”和“守规矩”,让吴国没因为王位乱起来;子囊用他的“能忍”和“盘算”,给楚国攒着争霸的本钱;晏弱用他的“稳重”和“讲礼”,给齐国挣足了外交脸面。他们都在乱世里守着自己的根——季武子守鲁国,季札守规矩,子囊守楚国,晏弱守本分。
这些性子各异的人,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各自亮着各自的光,凑在一起就把春秋中叶的路给照亮了。
咱们能看得明明白白,就算在最乱的年头,人心里的那点智慧和坚守,从来都是推着日子往前走的真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