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跪在泥坑里,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装束此刻挂满了酸臭的馊水。
一本厚重的航海日记砸在她脸上,又滑落到满是油污的泥地中。
她没有去捡。
周围只有咀嚼声。
那群难民根本没空看她,也没空听什么“光月御田”的豪言壮语。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往嘴里塞肉,那个刚才还对她怒目而视的老头,正抱着一块生牛排啃得满嘴是血,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没有舞蹈,没有切腹,没有那些自我感动的悲壮。
只有肉,填饱肚子的肉。
维恩坐在最高的木箱上,手里那颗苹果已经被啃了一半。
“看懂了吗,小鬼。”
他指着不远处那个直径五十米的深坑,坑底躺着不知死活的奎因。
“这才是那个死胖子闭嘴的理由。不是因为我背负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大义,单纯是因为……”
维恩把苹果核随手一弹,精准地打在远处一块写着“百兽”的旗帜上,旗杆应声而断。
“老子比他强。”
大和抓着狼牙棒的手指节发白,她想反驳,想大声吼出日记里的那些话。可看着那些为了抢一块肉差点打起来的难民,她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说不出半个字。
原来这就是现实。
她模仿了二十年的“神”,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不如一块肉管用。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戴着天狗面具的老头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但他没有看向维恩,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背着黑刀的男人。
米霍克正拿着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着靴子上沾到的一点泥点。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停下动作,金色的瞳孔瞥向来人。
那个老头手里捧着一截断刃。
那是一把好刀,即便断了,断口处依然透着一股令人皮肤刺痛的寒气。
“这把剑,废了。”
米霍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了那截断刃。
他的指腹划过参差不齐的断口,原本毫无波动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属于剑士的狂热。
“被蛮力震断的。”米霍克淡淡评价,“可惜了。”
“这是光月御田生前的佩刀。”
飞彻抬起头,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米霍克。
“如果你想修好它,或者……想要一把比这更锋利、足以斩断那条‘恶龙’鳞片的刀。”
老头突然弯下腰,那个曾经高傲的锻刀匠,此刻把尊严踩在了脚底。
“我的挚友,那个锻造出这把刀的人,现在就在兔碗的采石场里当奴隶。”
“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
米霍克把玩着那截断刃,片刻后,他将断刀收入怀中,嘴角扯出一抹极浅的弧度。
“能锻造出这种刀的工匠,不该去搬石头。”
他的手搭上了黑刀“夜”的刀柄。
“我要这个铁匠。”
旁边的维恩“咔嚓”一声咬了一口新拿的苹果,含糊不清地插嘴:
“又来?你们和之国的人是不是离了光月御田就不会说话了?”
他从木箱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嫌弃地看着飞彻。
“那傻子拿着这把好刀都被煮熟了,你指望修好刀就能赢?也就是我船上的剑士是个刀痴,换做是我,早把你踢飞了。”
飞彻身子一僵,却不敢反驳。
维恩没再理会这老头,而是转过身,视线越过破落镇低矮的废墟,看向远处那几根冒着滚滚黑烟的巨大烟囱。
那里是兔碗,凯多的兵工厂,也是这个国家的监狱。
“不过嘛……”
维恩嚼碎嘴里的果肉,脸上露出一抹让旁边阿修罗童子头皮发麻的笑容。
“一直在这种破地方等凯多回来确实太无聊了。”
一笑手中的杖刀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那边的风里全是血腥味。”盲眼剑客侧过头,虽看不见,却仿佛洞穿了空间,“数万人的哀嚎,老夫在这里听得心惊肉跳。那是人间地狱。”
“几万个免费劳动力,还有一个能修刀的顶级铁匠。”
维恩打了个响指,声音里透着一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要是把凯多最大的兵工厂炸上天,把他抓的几万个奴隶全放出来暴动,再把他还没结盟的消息搞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乐子,可就大了。”
他转身,一脚踢在那个还在发愣的胖子屁股上。
“喂,那个骑牛的。”
阿修罗童子猛地回神,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别在这给我装傻充愣。带路,去兔碗。”
“不想死就动起来。既然不想当英雄,那就当个带路党,这活儿适合你。”
阿修罗童子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自从御田死后,再也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哪怕是凯多招揽他,也是带着几分强者的招安姿态。
可眼前这个男人,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了路边的杂兵。
但奇怪的是,看着那个把奎因一拳轰进地底的男人,酒天丸发现自己的腿竟然比脑子更听话。
“……是。”
那个曾经叱咤九里的头号恶棍,低下了头颅,“在下酒天丸,这就带路。”
“带上我!”
一声大喊打破了沉闷。
大和从泥地里爬起来,也不管身上还在滴答的脏水,抓起狼牙棒就冲了过来。
她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知道丢哪去了,那张沾满污泥的脸上,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一丝狠厉。
“我也要去!”
她盯着维恩,胸口剧烈起伏。
“你说得对,我不该模仿谁。所以我要去亲眼看看,看看你所谓的‘解决方式’到底是什么!”
维恩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甩过来的泥点子。
“带个累赘干什么?你是能打还是能扛?”
“让她跟着。”
米霍克已经迈步走向荒原,头也不回地说道,“她是凯多的种,那怪物的血统很耐揍。打起来要是顾不上,可以把她扔出去挡刀。”
大和:“……”
维恩耸耸肩:“行,听你的。死了别赖我。”
他转身冲着船上的老汉斯喊了一嗓子:
“看好家!那些肉都是战利品,要是回来发现少了一块,我就把你炖了!”
老汉斯在甲板上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得满脸褶子:“放心吧船长!谁敢动咱们的肉,老头子我拿鱼叉戳死他!”
……
队伍出发了。
四个半人——大和算半个——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走在九里的荒原上。
阿修罗童子一边骑着牛带路,一边试图在地上画图解释。
“兔碗防御森严,看守长是个叫巴巴努基的真打,除此之外还有几千名给赋者。最大的麻烦是奎因留下的病毒武器‘冰鬼’,一旦……”
“停。”
“别跟我扯那些复杂的。”
他指着远处那座钢铁铸造的大门。
“直接走正门。谁拦着,就杀谁。听懂了吗?”
阿修罗童子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把一肚子战术憋回去,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懂。”
一笑把杖刀横在身前,语气温和:“既然是兵工厂,那地基应该很深。老夫可以先送他们一份见面礼,帮他们松松土。”
“我要那个铁匠。”米霍克的手指搭在刀柄上,“其他的,随意。”
简单的分工。
破落镇的废墟中,那些吃饱了的难民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一个老头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空罐头盒,朝着那个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救世主,他只知道,这些人给了他这辈子第一块牛肉。
……
此时此刻。鬼之岛,骷髅头城堡顶层。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墙壁上的火把噼啪作响。
“炎灾”烬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擦刀布,正机械地擦拭着那把从未离身的长刀。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真打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连话都说不利索。
“烬……烬大人!出……出大事了!”
烬擦刀的手没有停,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闷得吓人。
“慌什么。天塌了吗。”
“奎……奎因大人的生命卡……”
那个真打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张正在燃烧的纸片。
那张代表着大看板生命力的纸片,此刻已经烧得只剩下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在不断焦黑,仿佛随时都会化为灰烬。
“呲啦——”
烬手中的白布瞬间粉碎。
房间里的气温骤降,紧接着,一股狂暴无比的火焰从他背上轰然炸开,瞬间吞没了身后的屏风和墙壁上的挂画。
烬站起身,那个真打被恐怖的热浪直接掀翻,像个滚地葫芦一样滚出去好几圈。
“死了?”
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度危险的寒意。
“不……还没燃尽,但是……但是这种燃烧速度,说明奎因大人受了致命伤!而且……而且九里那边的电话虫信号全断了!”
烬把刀插回腰间,黑色的皮衣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几步走到窗边,看向九里的方向。
那个疯子。
那个叫维恩的混蛋。
这才落地多久?一个小时?
他就废了一个大看板?
那是奎因!是古代种腕龙!那个胖子虽然不靠谱,但一身皮糙肉厚连凯多先生打起来都要费点劲,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打到濒死?
除非……那是碾压。
烬拿出一个黑色的特殊电话虫,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莫西莫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背景里全是巨大的海浪拍击声。
“杰克。”
烬盯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语气冷得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
“立刻掉头,全速回援和之国。”
电话那头的杰克明显愣了一下:“大哥?我这船刚开出外海,凯多先生不是让我去接应……”
“闭嘴,听我说。”
烬打断了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奎因废了。维恩在九里。”
“把他当做‘皇’级战力对待。听懂了吗?”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传来了疯狂的舵盘转动声和愤怒的咆哮声。
烬挂断电话,又拿起了另一个红色的电话虫,那是鬼之岛的全岛广播。
“所有人听着。”
“飞六胞,全员集合。不用管其他的任务了。”
烬推开巨大的落地窗,狂风灌入房间,吹得他身后的火焰猎猎作响。
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在背后展开,遮蔽了阳光,让他看起来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目标兔碗。”
“这不是演习。”
“不想死的,就把那群疯子给我拦在采石场外面!”
轰!
一道黑色的残影冲天而起,撕裂云层,带着刺耳的音爆声,直扑兔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