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戈壁滩上的寒风,似乎被白日里喷涌的泉水,驱散了几分凛冽。
兰考农场那间勉强算是会议室的土坯房里,此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杂着烟火气,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周大贵倾尽农场所能,又厚着脸皮向刚刚打出水的几家借了些鸡蛋,并狠心杀了一只病恹恹的老母鸡,凑出来的一顿“盛宴”。
专门用来感谢朱艺龙队长和他带领的打井队战士们。
梁晚晚也毫不吝啬,从自己的“储备”里拿出了两罐红烧猪肉罐头和一包挂面,让这顿饭顿时有了“硬菜”的底气。
粗糙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大盆的土豆炖鸡、清炒咸菜丝、金黄的地软炒鸡蛋、梁晚晚贡献的红烧肉,以及一盆盆热气腾腾的挂面汤。
虽然简陋,但在这苦寒之地,已是难得的丰盛。
周大贵作为东道主,激动得满脸通红,端着盛满热水的破碗,声音哽咽。
“朱队长,各位解放军同志!”
“我周大贵,代表咱们兰考农场老老少少几百口人,敬你们!”
“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五口救命泉!”
“你们是咱们的大恩人!啥也不说了,都在水里…不,都在心里了!我干了!”
说完,他一仰脖,把一碗热水喝了个底朝天,呛得直咳嗽,却笑得像个孩子。
朱艺龙和战士们连忙起身,朱艺龙同样端起水碗,诚恳地说:
“周场长,梁晚晚同志,还有农场的各位乡亲,你们太客气了!”
“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为人民解决困难是我们的本分!”
“要感谢,更应该感谢钱老和梁晚晚同志,是他们不懈的努力,才打出了这甘泉!”
众人纷纷附和,目光热切地投向坐在上首的钱老,以及陪坐在他身边的梁晚晚。
钱老今天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干净的棉袄,是梁晚晚从叶家找出来给他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脸上虽然依旧清瘦,但有了血色。
眼神平和,带着淡淡的笑意。
梁晚晚则安静地坐着,脸上带着欣慰的浅笑。
气氛热烈,大家吃着、说着、笑着,疲惫被成功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孩子们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捡拾偶尔掉落的肉渣,小脸上满是幸福。
酒过三巡,周大贵的兴奋劲儿稍微过去,脸上却浮起一丝赧然。
他搓着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开口。
“朱队长…还有个事…我知道提这个不合适,但…但咱们农场实在是…那个…打井的钱…”
他声音越说越小,脸涨得通红,头也低了下去。
他知道打井要花钱,而且打这么深、这么好的井,花费肯定不菲。
可农场账上别说结余,早就赤字累累了。
他本想豁出这张老脸,求部队宽限些时日,但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人家解放军辛辛苦苦来帮忙,自己却连工钱都给不起…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一些。
朱艺龙放下筷子,神色如常,正要开口,梁晚晚却轻轻按了一下周大贵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周场长,朱队长,”梁晚晚的声音清晰平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打井的费用,我来出。”
“什么?”周大贵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梁晚晚有本事,能弄来药和吃的,但打井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她一个来寻亲的姑娘家,哪来那么多钱?
朱艺龙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梁晚晚同志,这…”
梁晚晚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用旧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厚厚几沓崭新的大团结!
粗略一看,至少有三万块!
“嘶——”
饭桌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万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几十块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别说打五口井,打十口都绰绰有余!
所有人都被这厚厚一摞钱震住了,连见多识广的朱艺龙都瞳孔微缩。
周大贵更是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滑了下去,被旁边的叶知秋手忙脚乱地扶住。
他指着那钱,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梁…梁神医…这…这可使不得!”
“这是您的钱!我们农场怎么能让您出这个钱!”
“不行!绝对不行!”
梁晚晚神色平静,仿佛拿出的不是三万块,而是三块钱。
“周场长,这钱就当我投资的,未来窑厂赚了钱,可以再还给我。”
她顿了顿,看向朱艺龙:
“朱队长,打这五口深井,设备损耗、燃油、人工,都是不小的开销。”
“三万块,您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朱艺龙连忙摆手,脸上满是动容。
“够了!太够了!”
“梁晚晚同志,实不相瞒,我们部队执行这类支援任务,不会按市场价收这么高的费用。”
“而且这次任务顺利,成果远超预期,这钱…我们不能收这么多。”
“朱队长,”
梁晚晚态度坚决。
“亲兄弟明算账。”
“部队的同志也是人,设备也需要维护,燃油也是国家财产。”
“你们千里迢迢,冒着严寒,为我们打出了救命水,这其中的辛苦和付出,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但该给的补偿和费用,我们必须给。”
“这三万块,不仅是打井的费用,也是我们兰考农场全体,对解放军同志的一份心意和感谢。”
“请您务必收下!否则,我们心里难安。”
她的话情真意切,又句句在理。
周大贵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眼眶又红了。
“对对!朱队长,梁神医说得对!”
“这钱您一定得收下!这是咱们的心意!”
“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咱们农场!”
其他农场的老职工也纷纷附和,态度恳切。
朱艺龙看着那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看着梁晚晚清澈坚定的眼神,心中暖流涌动。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激。
他沉吟片刻,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包钱,对梁晚晚和周大贵,也对所有在场的人说道。
“好!这笔钱,我代表打井分队,代表部队收下!”
“但我必须说明,我们会严格按照实际消耗和标准,核算成本,多余的部分,我们会向上级汇报,到时候会返还给农场,绝不多拿群众一分一毫!”
“请你们放心!”
“我们相信你!”众人异口同声。
钱的事情圆满解决,压在周大贵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只觉得浑身轻松,对梁晚晚的感激简直无以复加。
这个外来的姑娘,简直就是农场的救星。
周大贵忍不住看向叶明远一家,他们家能有这样一个后辈,未来绝对是前途无量。
接下来的几天,朱艺龙带领打井队继续完善五口井的配套工程,安装更结实耐用的井台和手动压水泵,并指导农场的人如何维护。
而兰考农场打出五口优质深水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周围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内的各个公社和生产队、农场。
这些地方,同样饱受缺水之苦。
听到消息,附近的农场、前进公社、东风大队的负责人,如同闻到了花香的蜜蜂,纷纷骑着自行车、赶着驴车,甚至徒步几十里,蜂拥而至兰考农场。
他们亲眼看到了清澈的井水,尝到了那甘甜的味道,又听说打井的是部队的专业队伍,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拉着周大贵和朱艺龙就不撒手。
“周场长!朱队长!救命啊!我们那儿也干得冒烟啊!”
“我们公社几千口人,就靠一口苦水井过日子啊!”
“请部队也帮我们打一口吧!多少钱我们都想办法!”
“是啊,朱队长,不能只帮兰考,也看看我们吧!”
面对这些焦急万分的求助者,朱艺龙有些为难。
他们的任务是支援兰考农场,而且设备和人员、时间都有限。
周大贵在旁边眼珠一转,猛地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他拉着几位最急迫的负责人,指着远处那座已经建成、正在冒着袅袅青烟的马蹄窑,大声说道:
“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打井的事,咱们慢慢商量!”
“不过你们看,咱们农场不光打出了水,还自己建了砖窑,烧出了结实又便宜的红砖!”
他拿起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红砖,用力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瞧瞧!这质量!盖房、垒墙、修渠,啥都好用,比去县里买便宜多了,还不用批条子!”
“你们要是需要砖,找我们兰考农场啊!我们保证供应,价格公道!”
这一下,可算是挠到了周围这些单位的痒处。
谁家不想修修房子、建个仓库?
可砖瓦一直是紧俏物资,价格高还难买。
如今兰考农场居然能自己烧砖,还看起来质量不错!
“真的?你们这砖卖?”
“多少钱一块?”
“产量跟得上吗?”
询问声立刻此起彼伏。
周大贵早有准备,报出了一个比市场价低不少但依然有利润的价格,并且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订金到位,按顺序排队,保证按时交货。
结果令人惊喜。
这些前来求助打井的负责人,当场就有人拍板订购,少的几千块,多的上万块。
短短半天功夫,周大贵手里的订单总额,就超过了十五万块红砖。
预付款也收了一小部分,解了农场购买燃料,扩大生产的燃眉之急。
朱艺龙看到这一幕,也笑了。
他对周大贵说:“周场长,你这脑子转得快啊!”
“这样,打井的事,我需要向上级请示,看能否延长支援时间或者协调其他分队。”
“但在此之前,我可以让我们的技术员,帮你们这些有意向打井的兄弟单位,先做一下简单的地质调查,初步判断一下可能性,避免盲目。”
“至于具体打井…我们可以根据部队的任务安排和你们各家的实际情况,排个计划,争取能多帮几家。”
这话简直是雪中送炭!
那些前来求助的代表们顿时千恩万谢,对朱艺龙和周大的态度更加热络了。
兰考农场一下子从最穷最偏的“困难户”,变成了香饽饽。
送走了第一批“客户”,兰考农场上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干劲。
水的问题解决了,砖的销路打开了,钱也开始流动了。
梁晚晚趁热打铁,提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目标。
“今年过年前,咱们集中力量,先给农场里房子最破、家里有老人孩子的,还有为农场做出突出贡献的家庭,每户至少建起一间像样的砖瓦房!”
“让大家过个暖和年!”
新的马蹄窑火力全开,烧制砖块的周期被缩短。
取土、和泥、制坯、晾干、装窑、烧制、出砖…
一道道工序形成了初步的流水线,人人争先恐后。
男人们挥汗如雨,女人们负责后勤和辅助,连孩子们都帮着搬运小块砖坯。
梁晚晚亲自参与规划设计,根据每家人口和实际情况,设计简单实用的房型,并指导大家如何用砖石和粘土进行砌筑,如何搭建更保暖的屋顶。
她还提出了一些改善采光,通风的细节建议。
钱老的身体在梁晚晚的持续调理下,恢复得越来越好。
他不再只待在屋里,常常拄着拐棍,走到砖窑和建房工地去看看,不时提出一些关于材料配比建议。
虽然多是地质工程相关的延伸,但也让人受益匪浅。
他脸上笑容多了,话也多了些,真正开始融入这个集体。
叶知秋和叶知寒两家,自然是被优先考虑的对象。
看着自家的新房地基被红砖一点点垒砌起来,想着不久后父母和孩子就能住进不透风、不漏雨、冬天有热炕的砖房,兄弟俩干起活来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叶明远老爷子有时也被搀扶着出来晒太阳,看着外孙女忙碌指挥的身影,看着农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老人家常常一看就是半天,眼里满是欣慰。
整个兰考农场,仿佛一台加满了油的机器,加足马力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