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钱，我茫然地走出医院，曹林默默跟在我身后。
“林林，剩下的钱可咋办啊……”我无助地看向他。
“哥，前几天我一朋友说，去缅甸走私黄金能挣钱。背回来一克能赚八十，咱俩去一趟，随随便便不就挣够十来万了？叔叔的手术费肯定就够了。”
我眼前顿时一亮：“靠谱吗？别白跑一趟。”
那时的我，哪里知道什么诈骗园区，心里只想着尽快凑够父亲的手术费。
曹林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哥，你看，这是我同学‘耗子’，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看他朋友圈，夜夜笙歌的，估计差不了。”
我看了看备注叫“耗子”的聊天窗口，照片里不是他和各种美女的合照，就是成堆的现金，看得人眼花。我叹了口气。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林林。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没辙了，咱再去。”
“行，哥，我听你的。”
曹林从小对我言听计从，不单是因为发小的情分，更因为他总说我救过他的命。
小时候娱乐活动少，不是看《古惑仔》，就是玩劲舞团，或者带一帮小兄弟去“伊丽莎白”滑旱冰。那会儿远没现在这么灯红酒绿，也让我们这帮半大少年闲得拉帮结派。我因为练过几年武，家里又开小卖部（烟管够），自然成了这群人的“大哥”。
有一次，曹林跟别人争风吃醋抢女朋友，我们约在老砖厂“决一死战”。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失控。当天，我们叫了村里一群无业游民和同学，凑了十来个人，拎着镐把和甩棍，用布缠手上就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到地方一看，对面人数差不多。按江湖规矩，得先“谈判”——那时出来混的大多脸熟，一般谈拢了也就不用动手。
我刚走上前问：“你们谁说了算？”
对面走出一个黄毛，非主流发型，他一边走一边撅嘴吹开遮住眼睛的刘海。
“我，你想咋？”
我还没开口，曹林抡起镐把就冲了上去：“咋你大爷！”
场面瞬间就乱了。我看曹林动了手，也抽出后腰别的镐把加入混战。因为我冲在最前，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幸好身后的兄弟没人临阵脱逃。
我一脚踹翻黄毛身后一个小弟，突然看见有人从背后抽出一把刀——紧跟着，对面全都亮出了刀。
“有刀！快散！”我大喊。
按道上的规矩，一般动镐把就算到头了，谁想得到对方竟带刀来？这是要下死手。我喊完顺势给被我踹倒的小弟胳膊上来了一下，夺过刀，跟着大家往外跑。
冲出砖厂，我才发现曹林没跟出来。
“曹林呢？看见他没？”我急忙问身边的小弟。
“没注意啊。”“跑得太乱，没看见。”
七嘴八舌间，我手机响了，是曹林。我刚松口气接起来，那头却传来黄毛的声音：
“你当大哥的，自己跑了？给你五分钟，不回来我弄死你兄弟。”
我心里一紧，赶紧说：“你在哪？别动他，我马上到！”
“砖厂后门，活动板房。”
黄毛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把抢来的刀往腰后一别，带人冲回去。一到后门，就看见曹林坐在地上，脸被打得不成人样。我顿时血气上涌。
“我来了，你想咋样，划个道吧。”
黄毛不屑地瞥我一眼：“不咋样，你们伤了我的人，赔钱。还有，那女的是个‘散片’，我兄弟不要了，给你们了。”
我扫了一眼形势，身后那帮人见对方有刀，早已没了刚才的气势。我一个人也拼不过十几把刀。
“行，你说，赔多少？”
曹林肿着脸冲我喊：“哥，别给！”
我没理他，继续问黄毛：“多少钱？放人，我想办法凑。”
黄毛嘿嘿一笑：“看你挺上道，给你打个折，三千。”
三千？那时对我们简直是天文数字。我揣着三十块就能潇洒一整天。
“三千？我有三千不如买你一条腿！”——那会儿的瘾君子，给三千就敢帮你把人的腿打断，还附赠开瓢。
黄毛又吹了吹他那绺油乎乎的刘海：“那你们走吧。我打尽兴了，就放你兄弟。是死是活，看他的命。”
说完，他抽出腰后的刀，在曹林脸上比划。
我摸不清黄毛的底，怕他真下狠手，只好服软：“别！我想办法。”
黄毛得意地回头瞅了眼同伙：“早该这样嘛。人你带走，三天后在这给我钱。要是敢耍花样，我还扎你！”
他带人转身要走。我赶忙去扶曹林，问他：“没事吧？”
曹林手搭在我腰上，摸到我别着的那把刀，一把抽出来就冲向没走多远的黄毛，朝他后背连捅五刀。黄毛当场趴倒在地。曹林拿刀抵着他后颈，朝对面吼：“都滚！不滚我一个一个杀！”
我看他杀红了眼，赶紧拉住：“林林，快走！打电话叫救护车！人要是没了，你也完了！”
又朝对面喊：“快打电话！再耽误真出人命了，都别打了！”
一群人看见曹林手上的血和地上的血泊，全慌了。我赶紧打120，犹豫了一下，又报了警。
后来我们被带去派出所，黄毛和曹林送医。因为年纪小，在派出所关了一晚，各自家长来领人。黄毛命保住了，但伤得重。
虽然是他们先带的刀，但是曹林动的手，派出所让我们赔钱。对方肯出谅解书，曹林就没事；不然就得进少管所。
曹林家条件一般，对方开口六万，他家东拼西凑四万多。我求爸妈出了剩下的，并答应他们第二年去当兵，这事才算平息。
就因为这事，曹林后来总说：“哥，那天黄毛扣住我，我不想让你来，可你来了。你一辈子是我哥。”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曹林一直记在心里。多年后喝酒，他还常跟别人说：“我然哥，救过我的命。”
往事如烟，可眼下这十三万手术费，到底该去哪弄？我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找亲戚借了。
对曹林说：“林林，你先回吧，我去找亲戚试试。”
曹林拍拍我肩膀：“哥，有事随时打电话。”
看着他走远，我站在医院门口，心里沉甸甸的。家里因我欠了一堆债，还能向谁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