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队正的日子,像在刀尖上舔血,熬人,却也让陈骤以惊人的速度被迫成长。
东城墙的巡防枯燥而疲惫,尤其是夜哨,寒风刺骨冻得人瑟瑟发抖,黑暗中任何一点异响都会让人精神紧绷。但陈骤安排的那套笨办法——明确时段、两人一组、重点盯防他划出的那几个要害位置——居然真的起了效果。
第三天夜里,负责后半夜哨岗的老王和赵四,就在那段坍塌的垛口下方,真的发现了两个试图借着夜色和残骸掩护摸回城的虞城溃兵。没等对方爬上来,老王一箭射伤了一个,赵四吼了一嗓子,附近巡哨的其他队士兵闻声赶来,将那两个倒霉蛋乱刀砍死。
一场可能的小麻烦消弭于无形。旅帅得知后,难得地没有骂人,反而让人传话,口头嘉奖了陈骤一句“巡防得法”。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队里剩下的六个人(原七人,一人伤重不治),看陈骤的眼神彻底变了。这莽夫一样的年轻队正,好像真有点鬼名堂,不光能打,安排事情也有一套。
陈骤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把战场上保命的警觉用在了平时而已。但弟兄们的信服,让他肩上的压力稍轻。
又过了几日,上头终于拨下来补充的兵员。五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恐惧和茫然的新丁,被一个不耐烦的军吏带到了陈骤面前。
“人齐了,自己拢好。死了残了记得上报。”军吏丢下句话就走了。
看着这五个站都站不直溜、装备破旧、甚至有一个看起来还没瘦猴年纪大的新兵,大牛直接啐了一口:“娘的,这送来的是兵还是秧苗?”
瘦猴倒是来了精神,围着新兵转悠,试图摆出老兵的架势,可惜他那身板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老王默默叹了口气。
陈骤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会补充新兵,却没想到是这种货色。这送上战场,就是填壕的命。
但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把五个新兵和原来的六个老兵叫到一起。老兵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站得松散,但自有一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悍气。新兵则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我叫陈骤,是你们的队正。”陈骤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以前是干啥的,我不管。到了这儿,就一样——想法子活下来。”
他指了指身边的老兵:“他们,是从虞城城头上滚下来的,弄死了不知道多少敌人,才挣回这条命。你们想活,就跟着学,跟着练。谁他妈偷奸耍滑,不用敌人动手,老子先剁了他!”
新兵们吓得一哆嗦。
陈骤没再多训话,他知道光吓唬没用。他立刻开始了最基础的操练。他不懂什么花哨的阵法,教的全是保命的玩意。
“握紧矛!手软了死得快!”
“看准了再捅!别闭着眼瞎比划!”
“盾!举起来!护住身边弟兄的侧面!”
“听着号令!叫进就进,叫退就退!乱跑的死得快!”
他让大牛演示如何最省力地劈砍,让老王讲解如何听声辨位躲箭矢,甚至让瘦猴去教怎么在尸体堆里扒拉有用的东西。他自己则提着矛,一个个纠正动作,骂骂咧咧,偶尔急眼了直接上脚踹。
训练粗糙至极,却异常实用。新兵们叫苦不迭,但在陈骤凶恶的监督和老兵们时不时的“点拨”下,倒也飞快地适应着战场的节奏。至少,知道疼了,知道怕了,也知道稍微听令了。
几天后,新的命令下来了——让他们这支刚刚凑够十一人的队伍(补充五人,原六人),前往城外西南方向的一片丘陵地带,清扫可能藏匿的溃兵,并侦察是否有小股敌军试图集结反扑。
“操!新兵蛋子都没捂热乎就去送死?”大牛低声骂道。
瘦猴的脸又白了。
陈骤没吭声,只是仔细检查着每个人的装备,把好一点的盾牌和武器优先分给要顶在前面的老兵。
出发前,他再次把所有人聚到一起。这次,他在地上画示意图时,特意让新兵也围过来看。
“两人在前探路,一老带一新。”
“中间五人,散开,弓弩手上弦,老兵盯着点。”
“我和大牛断后。”
“遇到溃兵,能围就围,喊话降者不杀。若遇硬茬子,别逞强,立刻向那边最高的山包退,互相掩护,老子断后。”
“都把招子放亮!别踩陷阱!别乱钻林子!”
他的指令依旧粗俗,却考虑了新老搭配和可能遇到的情况。
队伍沉默着出发了,气氛凝重。新兵们更是紧张得同手同脚。
最初的搜索一无所获。一个新兵因为踩断一根枯枝,吓得差点把矛扔出去,被带他的老兵低声骂了几句。
午后,在前方探路的老兵钱四和跟他搭档的新兵突然发出了预警的鸟叫声。
队伍立刻收缩,警惕地望向前面一片稀疏的林地。林子里隐约有说话声和金属碰撞声!人数似乎还不少!
“队正,怎么办?”钱四猫着腰溜回来,压低声音问道。
所有目光都看向陈骤,包括那几个脸色发白的新兵。
陈骤眯着眼观察片刻,侧耳倾听。
“不像是设伏的,散漫得很,可能在休息。”他低声道,“大牛,吼一嗓子!”
大牛吸了口气,朝着林子吼道:“林子里的是谁!滚出来!官军巡哨!”
林子里瞬间安静,随即响起一阵慌乱的嘈杂和惊叫!
“是溃兵!慌了!”陈骤立刻判断,“老王,朝天一箭!其他人,跟着我!压上去!喊起来!”
他第一个提着长矛冲了出去!大牛怒吼着紧随。老王一箭射出。其余老兵也下意识地跟着冲杀,并厉声催促身边的新兵:“跟上!别掉队!喊杀!”
“跪地不杀!”陈骤一边冲一边嘶吼。
“跪地不杀!”老兵们跟着吼,新兵们被气氛感染,也颤着嗓子跟着喊。
九个人(加两个探路的)如同猛虎出柙,扑向林地!
林子里二十几个丢盔弃甲的溃兵顿时乱作一团,根本没想到会有官军主动杀进来,眼看同伴瞬间被砍翻几个,立刻丧失了斗志,哭喊着四散奔逃或跪地求饶。
战斗很快结束。清点下来,斩杀五人,俘虏八人。自己这边只有两个新兵在追逃时擦破了点皮。
一场干净利落的小胜。
看着跪了一地的俘虏,瘦猴激动得脸通红。新兵们更是又惊又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赢了,活下来了,看向陈骤和老兵们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陈骤喘着气,拄着滴血的长矛,看着眼前景象。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补充后的新兵出战,他那些粗糙的训练和简单的指令,竟然真的奏效了。
他踢了踢脚下一个俘虏,粗声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同伙?说!”
那俘虏吓得指向西边山谷:“好……好像……那边……还有一伙……”
陈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再次皱起。
任务,还没完。但这把火,算是点着了。